眼前的一幕,在电视上恐怕已经看过了千万遍,却从没想过竟然能在自己身上发生,望着病床前伤心欲绝的父母,哭闹不止的弟弟,凌欣努力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自己今年刚刚二十出头,正是一个女孩儿含苞待放的年龄,但就是在几年前,大四下学期的一次体检,自己却被查出患上了骨癌,自此以后,眼前的色彩就只剩下白色了,医院的墙壁、床铺,医生护士身上的褂子等等,一切都白得那么可怕,那么空洞,可是折磨她的却不仅仅是这些,还有夜以继日的疼痛,不断地手术、化疗,满身的伤痕累累,爸爸妈妈为她花去了一生的积蓄,可是却也只为她留住了几年的寿命。
凌欣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呼吸开始不太顺畅了,身体里的力量仿佛在悄然流逝,就好像一个水池在往外面使劲儿排水,很快就要干涸,她知道,今天就是她要离开人世的日子,过了今天,她也许会身处在另外一个地方,或者,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凌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撑开眼皮,想要将父母和弟弟的样子牢牢地记在脑子里,刻在心里,无论自己到了哪里,都不舍得忘记这个给予自己生命和幸福的家,以及自己最最在乎的人。
“欣欣,怎么了?”一旁沉默不语的爸爸觉得她有些不对劲,赶忙俯下身询问。
“拿……拿……”凌欣费力地从嘴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却小得犹如蚊子的嗡鸣,直将罩在鼻子和嘴上的氧气罩呼得模糊一片,她发现自己这样无法表达自己的意思,于是强撑着抬起正在输液的那只手,慢慢,慢慢移动到自己的脸部,无力地抓着脸上的氧气罩。
“她要说话,欣欣要说话!”果然是母女连心啊,妈妈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却又不敢自作主张将她那维持生命的氧气罩拿下来,于是双手揪着爸爸的衣袖,一阵摇晃。
爸爸抿了抿嘴唇,抬起头望向一旁的医生,以一种悲伤、询问、哀求的复杂眼神。
“拿下来吧!”医生点点头,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接着说道:“她的时间不多了,你们问问她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的,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吧!”说完,那名医生叹了一口气,表情很是悲伤地走出了病房,顺手将门带上,临出门前的一霎那,他惋惜地摇了摇头。他是爸爸的老同学,也是她的主治医生,但可惜的是,在死神面前,谁都没有走后门的权利与资格。
爸爸听了医生的话,身体竟然开始摇晃起来,妈妈则抱着弟弟在一旁抽抽搭搭,又开始落泪了。
曾经粗壮有力的手臂此时也变得生硬起来,仿佛灌了铅一样的沉重,爸爸颤抖的手慢慢伸到了凌欣的面前,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拿下凌欣脸上的氧气罩,仿佛面前的是一件精美易碎的艺术品,一不留神就会碰坏一样。
“欣欣,你要说什么?”爸爸探下身,将耳朵凑近女儿的嘴,仔细倾听着那珍贵得犹如天籁一般的声音,尽管女儿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不再动听,但是只要她能说话,发声,那就代表她此刻还活着,还是那个被他从小疼爱,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的女儿。
“我……”凌欣哆嗦着嘴唇,终于用还算清楚的声音说出话来,虽然说话的速度很慢很慢,虽然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下辈子……”
“还做……”
“你们……”
“的女儿……”
“谢谢你们!”好不容易将心里的话说出口,凌欣欣慰地笑了,望着爸爸那苍老的脸,眼里还噙着泪花,凌欣仿佛回光返照一般,忽然间有了一点力气,举起手臂,伸出了小拇指。
“拉钩!”
“好!”爸爸应声回答道,只不过那声音已经变得哽噎。
一大一小两只手慢慢靠在了一起,钩起了小拇指,紧接着,两只大拇指相互按了一下,显得那么庄重,那么用力,忽然,小手一下子垂了下来,无声地落在了床上,只听见心电测试仪器内发出的尖锐警报声。
“欣欣!”
“女儿!我的女儿啊!”
“姐姐,姐姐你醒醒!”
病房内传出了家人的悲乎,一个花样的少女就这样香消玉殒,只留下一句空空的躯壳,还有满面的泪水。
“爸爸!妈妈!弟弟!”凌欣和爸爸拉过钩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等她慢慢苏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黑暗之中。
凌欣有点紧张,她不确定自己现在到底死了没有,抱着一丝希望和幻想,凌欣开始大声呼喊起来,希望有人能回答她:“你们在哪里?在哪里?”
在哪里……
在哪里……
周围空旷一片,凌欣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四周不断回响,除了这个,其他什么也没有了。
“呜呜……爸爸……妈妈……呜呜……弟弟……”凌欣开始手足无措起来,原本为了安慰家人所强装出来的坚强与倔强也在此时轰然倒塌,她慢慢坐下身,双手环抱着膝盖,将头埋在手臂里,放声大哭,这一刻,她只剩下离别的伤感,只剩下满腔的寂寞,心都碎了。
“女儿!女儿!”远远的,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焦急而有力,一声一声,击打在凌欣的心上,凌欣止住哭声,抬起头寻找着声音的来源,虽然脸上还挂着刚才的眼泪。
“女儿!女儿!”那声音再次响了起来,紧接着,又传来一个小男孩声声的呼唤:“阿姊,阿姊!醒来,阿姊醒来呀!”
那是弟弟的声音,凌欣一下子欣喜若狂了起来,仿佛一个快要淹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重新燃起了希望,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弟弟口中所喊的“阿姊”究竟是什么意思,以及他为什么这么喊,而不喊姐姐。
“女儿!女儿!”
“阿姊!阿姊!”
两个声音夹杂在一起,渐渐变得沙哑无力起来。
慢慢的,凌欣觉得那声音仿佛又变小了一些,就好像是越行越远一般。
凌欣有些着急,赶忙张口大声回答着:“弟弟,我在这儿!弟弟!妈妈,妈妈,你们在哪里,别走,妈妈!”凌欣一边喊着,一边迅速站起身,迈开步子循着声音的方向跑去。
跑着跑着,凌欣发现眼前忽然亮起一道白色的光,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渐渐将身边黑暗吞噬,凌欣只觉得一阵眩晕,便再次失去了知觉。
未央宫,常宁殿内,气氛异常压抑,殿中跪着几名身穿天青色丝质宫装的女子,最大的不过十一二岁,最小的才七岁,只见她们一个个都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泪水早已弄花了脸上的胭脂。
她们的面前站着一名二十出头的黄衣女子,双手叉腰,柳眉倒竖,瞪着她们气得满脸通红,红润的嘴唇快速地一张一合着,好像在教训面前的几名小宫女:“……你们几个,让我说什么好,真真气死我了!如果公主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们就等着陪葬吧!”
“墨离姑姑饶命!墨离姑姑饶命!”那几名宫女跪在地上,将头磕得咚咚响,口中带着哭腔不停讨饶。
身后传来了钗環清脆的碰撞声,以及长长的裙裾摩擦在地上的悉索声。那个被称为墨离姑姑的女子赶忙转过身,只见一位身穿紫色纹白兰花大袖交领襦裙的美貌女子被几名宫女内侍簇拥着款款走来,她的头上梳的是个坠马髻,戴的是赤金镶红宝石石榴花对钗,金镶玉如意纹步摇,耳朵上带着一对儿莲子米大小的南珠耳坠,雍容华贵却又不失雅致。那女子皮肤白皙通透,弯弯的柳叶眉下,一双凤目顾盼生神,只不过眼底有些微微的红,眼内水雾蒙蒙,高挺的鼻子上,鼻头也是红红的,显然刚刚哭过。
“美人,您怎么出来了,奴婢在这里,您就放心地回去陪公主吧!”墨离口中说着,疾步走了过去,握住了来人的双手。
“墨离,可问出了什么来?”那女子悠悠问道,声音清脆悦耳。
墨离摇了摇头,眉头紧锁:“她们说今天上午是陪着彘公子、璃公主在太液池边的荷香亭玩耍,其间并没有吃些什么东西,除了……”
“除了什么?”那女子听她如此一说,压低了声音询问到。
“她们说中途太后娘娘那里赏赐了一些糕点过来,据称是梁王殿下进贡的,所以也没太在意,公子当时玩得正开心着,一块没动,公主倒是乖乖地坐在那里,所以先吃了几口,然后就……”墨离伏在那女子耳边小声回答。
“这、这……”听墨离如此一说,那女子踉跄了几步,还好有墨离扶着,不然估计要摔倒了。不过很快,她便又稳住了心神,张口问墨离道:“皇上可知道了?怎么还不见皇上过来?”
“奴婢已经派人去禀报了,去了有一会儿了,估计应该马上就到了吧!”墨离话音刚落,便见到一名宫女急急忙忙地从殿外跑了进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她们跟前,一下跪在地上。
“启禀美人,奴婢刚才去太和殿找皇上,皇上不在,然后又去了宣室殿,也没见到,宣室殿的小李公公说皇上去了合欢殿栗姬娘娘那里,然后奴婢又去了合欢殿,却被栗姬娘娘身边的斯琴姑姑挡在了门口。”说着,那宫女伏在了地上。
“那你有没有说我们这里的事情,让她代为通传一声?”墨离见身边美人脸色苍白,嘴唇微微动了动,却一个字也没挤出来,便代替美人张口问道。
“美人,墨离姑姑,奴婢说了,那斯琴姑姑也进去禀了,可是没一会儿又出来了,她说……她说咱们公主横竖都是不成的,去了反倒是一种解脱,也顾全了皇家的颜面。”那宫女吞吞吐吐地回答着。
“这是谁说的混账话,她一定是没有禀给皇上听,难道是栗姬娘娘挡了?不行,美人,奴婢再去看看,就是跪,也一定帮您把皇上给跪来!”墨离听后气愤异常,扭头安慰着身旁的美人,准备再去一趟合欢殿。
“墨离,算了吧!阿璃从小就不伶俐,皇上不宠,太后不爱,所以栗姬才敢如此,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们先退下去吧!”美人紧紧攥着墨离的手,摇了摇头。
“喏!”跪了一地的宫女们应声退了出去。
“美人大喜,美人大喜!公主醒了!公主醒了!”忽然,一名小宫女从偏殿的方向冲了进来,大叫着跪在了地上。
“什么?墨离,快快!”美人惊得大声喊了起来,在墨离的搀扶下,往偏殿暖阁一路小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