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无人的林间小道上,两匹黑马急驰而奔,马背上执缰狂奔的两人神色凝重。从他们身边飞逝而过的先是茂密葱郁的树林,到后来绿意越来越少,逐渐露出大片光秃秃的树枝。行至江城,就连树林也被大片的蝗群爬满。树叶早已被啃得精光,连稍稍鲜嫩点的树枝也未能幸免。
霁荨勒马瞧着,听着周围大片嗡鸣之声,惊的皮肤直起小粒子。
灾情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她和凌夙扬说服百姓出了林府后,便一路从离都出发,沿路看到的都是如此场景,原本翠绿的农田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蝗虫,庄稼早就被蝗虫啃食干净,数以千万计的蝗群无叶可食,便连树叶草木也不放过。所谓蝗群过处,赤地千里。虽然前世在书本上看过这样的描写,但亲眼见时,才知道有多恐怖。
“有法子治吗?”凌夙扬拍马跟上来,一样神情严肃。
霁荨皱了皱眉,叹气:“比我想象的要严重的多,但以目前的条件,想要灭蝗也只有引火焚烧,这样不仅需要大量的人工,还要两城官民齐心协力驱蝗才成,王知县的态度很让人头疼,也不知江城那边官吏品性如何?但不管怎样,我们先去江城探探情况。”
“好!”凌夙扬点头,两人拍马继续往南行。
行了不到两个时辰,前方出现两个岔道,黄土路上脚印杂乱无章,似千军万马踏过,写着江城界的木牌也倒落地上。
霁荨和凌夙扬对视一眼,皆发了愁,他们只知道江城是往西南走,现在指路的木牌倒了,倒底哪条岔道通向江城他们也不清楚。偏偏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想找人问路也不行。抬头翘望了一阵,目力所及,远处有一个村落,远远的能看见大片灰仆仆的房舍。
凌夙扬看霁荨一脸倦色,便提议道:“天色还早,我们不妨先去前面的村子里找人问问路,顺便稍适歇息一下吃点干粮,这样拼命赶路,我怕你的身子会吃不消。”
“也好。”霁荨因为是第一次骑马,一路颠簸,全身正酸痛不堪,便点头答应。
两人拍马走近,还没到村口,前面忽然一阵喧闹,几个衣衫破烂的人跌跌撞撞的向他们奔来,到跟前二话不说就下跪不住磕头,嘴里求道:“官爷,求你别烧我们村子,官爷,求你们了……”
官爷?霁荨一愣,猛然想起为了骑马放便,她今天穿着一身男式的青衣宽袍。但就算着男装,也不可能被错认为是官兵啊?烧村子又是怎么回事?
凌夙扬也是一脸茫然,翻身下马,上前扶起一个老头:“老伯,快快请起,我们并不是官兵。”
“真不是?”老头抬起头,脸上惊惧有所缓和,小心的问。
随着老头抬头,他脸上豆大的疱疹也露了出来,周围还隐隐有淡红色的块状淤积,凌夙扬惊的一退,惊诧道:“痘疮?”
霁荨面色也是一变,翻身下马,把住老头的腕脉,不由倒抽一口气:“真是痘疮!”
痘疮,也叫天花,霁荨心中明白,在没有疫苗技术的古代,痘疮是比战争还要令人恐惧的死亡象征。印象中康熙好像就得过痘疮,还差点死于并发症。皇帝都拿痘疮没招,更何况寻常百姓?
更恐怖的是,痘疮是传染性疾病,而且感染的速度非常惊人。据霁荨所知,这个时代并没有治疗痘疮的有效方法,看来,官府已经决定放弃这里的村落,要不然也不会有村民跪求不要烧村子那一幕。
霁荨一个头两个大,难怪人常说祸不单行,这蝗灾还没解决,痘疮就紧跟着来了。
稍稍的慌乱过后,凌夙扬也迅速冷静下来,他让其余几人也抬起头来,仔细地查看了他们全身上下,面色越发凝重,问老头:“官兵要烧村子是什么时候的事?”
老头满脸悲愤和绝望,道:“县衙昨个儿派人来说今儿是最后的日子,自从染了这病,咱们村里的人都不敢出村子,跑出去几个也全都被乱箭射死了。”老头说着,又跪在地上磕头:“大爷,您既然有法子进来就有法子出去,村里还有很多没染病的老弱妇孺,求大爷你救救她们。”
“求大爷救救她们。”村民也都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
得了痘疮就要屠村,太过份了!一股难言的愤怒和冲动在霁荨心里激荡,她握紧了拳头,转头问凌夙扬:“你怕死吗?”
霁荨这句话并不是随便问的,在没有任何预防措施的情况下,做为医者,他们比任何人更容易感染。而一旦感染了,就意味着听天由命。
凌夙扬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温暖的手掌轻轻覆上了霁荨握紧地拳头,神色淡然:“既为医者,又怎能见死不救?”
本是预料中的答案,霁荨却突然紧张起来,张了张嘴,望着那张英俊的脸轻声道:“这次是痘疮,真的会死人的。”
凌夙扬轻轻执起霁荨的手,眼神温柔无比:“我说过,你若执意前往,我必生死相随。能与你一起,就算死又何惧?”
霁荨被凌夙扬握着的手禁不住轻轻一颤,震惊地抬眼看他。
凌夙扬依然淡笑如初,如当她提出要前往江城治蝗时一样,他也只淡淡说了句:“四小姐若是执意前往,夙扬愿一路跟随。”
十年前,这个少年离去时,在意的也只有她是否记得他,十年后,面对生死的选择时,他牵着她的手说:“你若执意前往,我必生死相随。”
唇角微扬,霁荨的心像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划过,带起一丝微微发颤的甜蜜。
接下来的任务是繁重的,霁荨和凌夙扬分头行动,因为村落比较偏避且时间紧迫无法进城买药,但好在村子后面有一座山,据村民说山中草药丰富,凌夙扬列出一张药单,带了村里没被感染的村民上后山采药。试图用药物先让痘疮结痂以控制疫情。
霁荨则让村长把所有病患集中到祠堂里,根据病情轻重将他们分类安置,且将还没感染的妇孺隔离,并让一部分年青的妇女在屋外架起炉灶烧热水,将所有人身上的衣物蒸煮消毒。
药材很快配齐,霁荨和凌夙扬又进入祠堂为患病的村民上药。正当两人忙的晕头转向时,一个背着药蒌的村民跌跌撞撞奔进祠堂,惊慌的大喊:“不好了,不好了,官兵来了。”
霁荨和凌夙扬同时一凛,祠堂里的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娘……”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绝望的悲泣,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扑到母亲怀中大哭起来:“娘,我不想被烧死。”
随着那声哭泣,众人的恐惧瞬间全都被炸开,哭喊哀鸣声一片。
霁荨咬了咬牙,恨恨的放下手里的药碗:“太过份了!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混蛋做这样的决定。”她转身对众人道:“众位乡亲放心,只要有我在,今天谁也不会被烧死!”
凌夙扬紧张地一把拉住她,霁荨甩开他的手:“你不要拦我,既然救了,就要救到底,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活活烧死。”
凌夙扬淡淡一笑,拉起她的手往外走去:“谁说我要阻止你,我只是想说,我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