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世权的家就是赌坊,赌坊就是他的家。赌坊名虽叫吉祥,只是,沾上赌的人实在是和吉祥不搭边,苏年斗一进吉祥赌坊,便觉得一股晦气扑身而来。
柳世权正在侧厅喝茶,听说苏东坡的书僮来访颇觉意外,除了上回托他写过一次中堂,自己和他并无交往,他可并不喜欢和这些酸溜溜的书生打交道。
不过苏年斗一点儿都不酸,他一进来便嘿嘿冷笑道,“柳世权,你胆子可不小呀,开赌坊下局子出老千,设套坑王员外的小少爷,这罪名要论起来,可也不小呀。李捕头那边可透出话来,过几日便有你好瞧的。”
柳世权一听话风不对,便有些心虚,虽说自己都已经打点过了,但这些差官衙役,总是哪家吃得多,便向着哪家,莫不是那王家使钱多过自己。想到这儿,他忙向苏年斗陪笑道,“看你话说的,我怎么敢干这事儿呢,但这里人多手杂,保不准便是哪个杂碎借赌坊的名义做些背后的勾当。那李捕头也叮嘱过在下,在下一直是记在心上,并不敢有半点违拗的,况此事上次已审定,与我并无瓜葛的。”
苏年斗见这柳世权有些心虚了,便语气一转,话中带话地道,“我亦知道这事儿与柳兄无关,不过却有你手下的帮闲跑到李捕头那去报信,说这些事儿都是你指使的。虽已审定,但若那王家不服,又有帮闲举报作证,此事一待坐实了,便不好交待了。我也是一时好心,听闻此事儿,便先来和你通个气,至于放不放在心上,便是你来定夺了。”
柳世权一听此话便火冒三丈,心道你们吃爷喝爷最后还坑爷,却并不敢向苏年斗发怒,只是低声问道,“德福兄不知能不能知晓兄弟一声,是谁对李捕头说的此事,也好叫兄弟心里有个防备,他日若有用得着兄弟的,定当不遗余力。”
苏年斗做为难状道,“这话我便不好说,要知道弄不好以后可是要牵连官司的,只是柳兄可想,此次王员外少爷之事,都有谁知道详情,便可知些端倪了。”
柳世权一听,便立刻明白了,原来是高毬这厮在背后下黑手,早便听他与别人抱怨,说自己吃独食,与他的钱财太少。想今儿个向李捕头暗中挑事儿,定是想得些赏钱,或者干脆把自己弄到大牢里去,他便可在此受用了。可他是找错了人,不知道我柳世权是何等人物,会栽在这厮手中吗,等着瞧吧,有你好受的。
却说苏年斗半吞半吐说出这番话来,那柳世权便知他来意,马上叫下人取来几贯大钱,交与苏年斗,脸上尚陪笑道,“早儿便听说李捕头刚乔迁之喜,只一直没能上门贺喜,这几吊钱便请德福兄带与李捕头,他日得闲,再专门燕春楼摆酒替李捕头贺一贺。”
苏年斗却也不客气,只接过钱来,又叮嘱这柳世权几句,不过明指暗点,看桑说槐,那柳世权何等精明,一听便明白了。
苏年斗出得吉祥赌坊,便直奔衙门而去,找到李捕头,中间费是分文不留的,便把柳世权那几贯钱悉数交给李捕头。李捕头也不客气,把钱收下这才问,“不知是哪个有麻烦,若是一般小事儿呢,倒也问题不大,只是最近上面查得紧,且不要把事儿闹大了。”
苏年斗笑道,“李大哥,我怎么会害你呢,况且这事儿极是简单,亦不需要你作弊枉法,只要能秉公而行即可。甚至不用向老爷禀告,只要你捉人时利索些,手下硬一点儿即可。”
那李捕头一听有此等好事儿,便展颜笑道,“即有如此好事,改日我便请你饮酒,你且把事情与我说上一说。”苏年斗笑道,“李大哥,也不用与你说,你早已知道,便是上一次王员外诉吉祥赌坊欺诈一事,若他再来叫冤重审,你亦不需要做声,只需要秉公而办即可。”李捕头心领神会,自不用多说。
翌日,苏年斗取了那枚私藏的累丝嵌宝衔珠簪先到了燕春楼,找到李师师,见左右无人,便把这簪子递在她手中。那李师师见到簪子,心内自是欢喜,估量了一下,把簪子当掉,不但盘缠不愁了,便是在东京住个一年半载,亦有个依靠了。
李师师欲留宿他一晚,苏年斗却只推脱有事,出了燕春楼,便顺着东街直到了王员外府。到了门口,正与那王得富碰了个对头,苏年斗便一把拉过他来,与他私耳了几句。那王得富一听大喜,自是点头不已,也不迟疑,当下便写了状子,便跑到府衙门口鸣鼓叫冤。这次他学了个乖,却不告赌坊,只告那高毬欺诈出千。
这次衙门办事出奇地迅速,李捕头第一时间把高毬捉拿归案,司理参军审讯集证,有那柳世权为证,指认高毬在赌坊内欺诈成性,并又把他原来那些坑绷拐骗之事全都抖露了出来,那司理参军又是个暴躁脾气,只几板子下来,高毬便全都认了。数日后知州一纸签文,发配高毬至岭南恶瘴之地,那高毬尚未行至发配地,便病死在途中。
苏年斗完结了此事,心中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他想起海棠告诫自己的话,自己人尚未入这名利场,便已学会借刀杀人,无风起浪,若真有身陷其中那一日,尚不知何等疲惫,一念及此,便觉有些素然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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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苏东坡走后,苏年斗无事之时,便到这雪堂来转一转。雪堂周围仍种了好大一片菜地,当初苏东坡尚买了一头牛,作耕田之用,临行之时,苏东坡把牛赠与了当地农户。
苏年斗想自己初来雪堂,尚懵懂不知世情,当初娶海棠过门,亦不过是想在这黄州城过个安静日子,谁知二愣子突然出现,把自己整个生活节奏都打乱了。更有那明月剑之事,也不知是真是假,总觉有一种雾里看花之感。
本待这次结束了高毬之事,便直接起身入京,可他现在却改变了主意。他要在这雪堂住上一段日子,有许多事他要好好想一想,若出茅庐,必先定三分天下,他准备如佛印一般,闭关上一段日子,把一些未决的事情都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