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年斗出了秘室,再次按下玉麒麟的头,关上秘室的小门。见天色尚早,他便又胡乱写了些福寿大字,磨蹭到天将看晚,便领了几百赏钱逃也般离了徐府。
回到雪堂,苏年斗把那几百铜钱交与朝云,也算补济一下家用。平日得到赏钱,苏年斗总是一半交与朝云,一半留下来自己风流快活,今日额外得了许多珠宝,自然是全额奉上了。
此夜苏东坡兴致别样好,不知从何处弄了些新宰的肥猪肉和几瓶上好的黄酒,苏年斗回来时,苏东坡正在院中支一火堆,架上一个小瓦罐,把猪肉放进瓦罐,用慢火炖着。
不一刻,香气扑鼻而来,苏年斗摸了摸肚子,这才想起,从中午直到现在,自己不过吃了两块蒸酥果儿。
当下二人围火而坐,一边大口吃着猪肉,一边喝着黄酒,
苏年斗夹着一块猪肉却并不吃,只对苏东坡道,“先生,这猪肉味道委实不错,莫若咱以后就叫它东坡肉吧。”
苏东坡哈哈大笑道,“嗯,这倒也和我形神兼备了,那我干脆就作一首打油诗你来听,道是——黄州好猪肉,价贱如粪土。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他自美。每日起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吟完,二人同时大笑起来。
酒至半酣,苏东坡问苏年斗道,“小兄弟,你的名字读起来颇有些古怪,你爹为啥给你起这名字呢?”
苏年斗叹了口气答道,“听我娘说,小时候俺家穷,我爹希望我将来长大成人之后,能够一年进一斗金,便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在我们那儿,一年一斗金可不是个小数字呀。”
苏东坡却连连摇头,手指天上的北斗七星道,“我看不然,这里当另有用意。北斗共有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组成的。一年四季中,斗柄指东,天下皆春;斗柄指南,天下皆夏;斗柄指西,天下皆秋;斗柄指北,天下皆冬。《星经》中说,北斗七星,主天子寿命,亦主宰相爵禄之位。可见,年斗非等闲之名,实是有大抱负大主宰之意。”
苏年斗嘴里虽不说,心里却道,“纯粹放屁,这苏东坡若拍起马屁来,功夫倒也着实了得。唉,只是不知道若把自己的名字改为赵佶,将来会不会取宋徽宗而代之呢。”
那夜月明星稀,二人均无睡意,抵足而谈,纵论古今,时而仰天大笑,时而泪沾衣裳。最后,两个人都醉倒了。
是夜,苏年斗把怀中黑铁尺取出对月长啸,铁尺隐隐发出龙呤之声,可惜他醉了,只当是幻觉。
在苏年斗的记忆里,一生中都不再有如此痛快淋漓的一次大醉。
※※※
话休饶舌,捻指又过了二日,便到了宋老太爷大寿的正日子。
这日一早,苏东坡与苏年斗便到了徐府,进得府内,苏东坡去正堂给老太爷磕头,苏年斗仍去报了名儿,帮着迎接宾客,记账银钱之事。一日下来,苏年斗粗略算计了一下,徐太守共收各类寿礼不下数千贯钱,他心中恨道,怪不得说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全国的GDP,全被这些贪官给污了。
劳作一天,筋疲骨累,吃罢晚饭,苏年斗见苏东坡仍在内堂饮酒,便一人先行离开徐府。想数日未曾见过海棠那妮子了,便难免那话儿又蠢蠢欲动,摸着怀中有两挂珍珠项链,也不多想,直奔倚翠轩而去。
到得倚翠轩,已是熟门熟路,不用招呼,径自来到后院。进得门来,海棠正在描眉儿,苏年斗靠在她身后,帮她拢着头发,海棠从镜中望着苏年斗,冲他俏皮地挤了挤眼儿。苏年斗一边帮她拢着头发,两人又闲话了一会儿,苏年斗忽从怀中掏出一挂珍珠项链,挂在了海棠脖子上。
海棠低头一看,却是晶莹剔透一串珍珠链子,她愕然道,“这物拾从何处得来的,好大颗的珍珠,怕不价值百贯?”苏年斗却不管这物能值几何,只搂着海棠的脖项亲了个嘴,然后诌着脸道,“那我送它给你,今天晚上个儿你是不是什么都依我呢,莫若我们来几个新花样吧,我还有好几招没用过,肯定叫你快活似神仙,如何?”
海棠粉脸一红,羞道,“你遮莫要弄死奴家不成,也不知从何处学些见不得人的鬼招式,便在奴家身上乱来。若你真的对奴家有情义,我也不要这什么劳什子项链,你便把它拿到珠宝铺子里卖了,和徐大娘商量一下,收了我作妾吧。即便我以后人老珠黄,不能伺候公子,也可给新人铺铺被,倒倒茶,也算奴家有个归宿。若一直这样下去,有一日情义淡了,新人胜旧人,只怕公子再不记得海棠了。”这海棠越说越伤心,说到最后,竟忍不住伏案抽泣起来。
苏年斗本是来逗海棠开心的,没料到反惹得她伤起心来,这些日子虽与海棠只是露水姻缘,但有一说,动情最是初相逢,第一次总是让人难忘啊!他叹了口气,轻抚着海棠的香肩柔声道,“你且放心,只要有我一日,都不会让你无依无靠的,今儿个我就去和徐大娘说,便凡我能拿出的银钱,只要她说出口,我便为你赎身。亦不要做什么大妾小妾的来服侍别人,我就明媒正娶你作老婆。”
海棠一听这话,猛地直起身子,脸上尤带着泪花,正色问苏年斗道,“你可说的是真心话,若是真的,我便从今儿个起,把这花灯撤了。我知道自己是个啥身子,也不敢奢望明媒正娶,只要你以后对奴家好,奴家便是粉身碎骨,也当公子为救世的大恩人。若公子不过哄哄海棠,说些欺心的话,那就当奴家命薄,公子从今儿个起,便当海棠死了,再不要相见了。”
要知道,在那个年代青楼女子最好的归宿便是找个好人家嫁了,倒并不见得都是鸨儿爱钞,姐儿爱俏。越是这青楼女子,从良后,越懂得“情义”二字的珍贵,所谓自古名妓如名侠,即是这个道理。
苏年斗见海棠这般景况,一句话也不说,转身便出了阁子。海棠以为苏年斗真的生气了,绝情而走,想自己终身总是没有个依托,又想一回一起逗嘴弄情的日子,又后悔说出这番狠话来,种种事情哽在心头,越想越是伤心,便又伏在桌子上嘤嘤哭了起来。
海棠正嘤嘤哭得伤心,只听一阵脚步声,帘栊一挑,徐大娘美滋滋地闯了进来。她见海棠哭得正伤心,便一拍手,笑骂道,“小骚蹄子,也不知使出个啥法子,想是把苏公子那话儿伺候美了,他竟然要替你赎身。不但要赎身,还放出话儿来,要八抬大骄,从这倚翠轩中把你明媒正娶地娶过去,这可是我入行以来破天荒头一回听说的事儿。”
海棠一听,早把那银珠收住,只抓着徐大娘的衣袖问,“大娘,你说的可是真的,且莫要骗我。”
那徐大娘笑嘻嘻地回道,“有啥不真的,你看这珍珠链子,便是赎个清倌人也有余的。不知你哪辈子修来的福,遇到苏公子这好人,出去后你可要好好服侍,莫要委屈了他。从今儿个起,你就搬出这阁子罢,我已把灯笼下了,你就暂住在后院的清倌馆,等苏公子择日来迎娶罢。”
海棠一听,如在梦中一般,便急着问那苏年斗去了哪里。徐大娘回道,“苏公子说回去还有事儿要办,叫你且委曲些日子,待一切都弄好了,便来接你。”海棠脸色绯红,忽抱着徐大娘,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海棠当夜便搬进了清倌馆,春雨敲窗,睡梦之中,她尚在喃喃自语,“这不是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