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心里已经有了些犹豫,为难道:“可开府不是小事,不是朕一拍脑袋,它就能建好了,等着你住进去的。这中间选址、出图纸、打地基、修建、装潢……哪一样不得费一番周章?”
道理周瑛都懂,但她也同样知道,明面上作为贵妃之女,这些年又受皇帝宠爱,户部哪会不早早着手督办。退一步说,就算户部没把她放在眼里,有皇帝一句吩咐,府邸建起来还不是早晚的事?
“一处府邸怎么修,中间流程怎样,我原先不懂,也不准备去懂。”周瑛冲皇帝眨眨眼,“总归父皇这么疼我,我才不信户部会那么没眼色,把我的公主府搁置到我及笄,才临时抱佛脚去建呢。”
“可是……”皇帝想了想,不由一顿。
徐贵妃占着为母的大义,周瑛肯定处境尴尬,他毕竟在后宫时间不长,照应不迭,若周瑛还小,就再换个后妃教养就好,但如今周瑛也大了,这南巡一路的言行处事,也都大方机智,区区公主府的事务,周瑛处置起来绝对不在话下。
再者说,这回周瑛立了功劳,只要求提前两年开府,已经是够谨慎、有分寸了。左右只是公主开个府,就是最爱弹劾上表的御史台,都不会当回事,顶多私下说两句皇帝太宠女儿。
这么一琢磨,皇帝心里已是肯了。
“父皇,我又不是立马要住进去。”周瑛一壁拽着皇帝的袖子摇啊摇,一壁撒娇道,“只现在让户部着手督办,等什么时候建好了,我再搬进去,好不好?”
皇帝一副被她歪缠得无法的样子,勉为其难道:“罢了,便依你就是。”
周瑛开开心心谢了赏,又忙忍了唇边的笑意,安慰皇帝受创的慈父心,“父皇不要伤心,就算我出了宫,也会天天回来给父皇请安的。到时候父皇可别嫌我烦,不要我。”
皇帝心中忍笑,却又好一通拿乔,让周瑛哄了半天,才勉为其难原谅她了。
虽然皇帝答应了,但并未声张出去,只着令人立刻督建周瑛的公主府。周瑛也不是个爱招摇的,自然也不会主动跟人炫耀。又由于京城千里迢迢,这南巡队伍竟再无一人知道此事。
倒是泰安州知州徐继年谋害人命,私设盐场……犯下桩桩大错,被皇帝判斩立决。又有下属四县县令助纣为虐,根据罪情轻重,各有砍头,贬谪,流放等处罚。
这些消息,不但让整个泰安州翻了个天,也将南巡队伍中人的视线全都吸引了去。
就连徐贵妃,也顾不上防周瑛找周珏玩了,毕竟徐继年跟徐家有些瓜葛。皇帝这般突然拿到徐继年把柄,并不给任何人求情的余地,就将徐继年斩首示众,焉知不是皇帝对徐家不满?
这倒正合了周瑛的意。
皇帝既然允了周瑛,那么她在皇宫肯定待不了多长时间,能跟小珏相处的日子也不多了,自然要抓紧时间,有一日算一日地好好玩。就算因着徐贵妃,日后情分淡了,也不枉这么多年姐弟一场。
徐贵妃是否打听出内情来,周瑛是不清楚,不过直到皇帝任命新的知州并知县,再次启程,周瑛都没碰到徐贵妃来找她茬,想必是没打听出细节根底,周瑛也就放了心。
玉香的父亲方柄也死在盐场里,其母刘氏本来就病重,好容易从昏迷中苏醒,一听这噩耗,再受不住,也跟着去了。
玉香这一家也算家破人亡,虽然罪魁祸首偿了命,到底换不回亲人的命。幸好这姑娘瞧着柔弱,内里却刚强,用官府抚恤的银子葬了父母。又因乡里流言甚多,说她失了贞洁,又命硬克父克母,连未婚夫都克死了……玉香不堪其扰,索性卖了房屋田地,来投效周瑛,报她救命之恩来了。
周瑛给了玉香一笔银子,“你先留在泰安州,置办上房子铺面,待站稳脚跟了,我另有安排。”
周瑛当初本是自己另有目的,才决定插手此事,顺手帮了玉香一把,并没指着玉香报答。如今玉香突逢大变,所做的决定也不理智,所以周瑛不准备带玉香走。
给玉香银子,让她定居泰安州,这样若她后悔了,银子就当是送她安家的钱,就算她不曾后悔,也要看看玉香有没有本事,凭自己在陌生的泰安州站稳脚跟。毕竟周瑛又不是做慈善的,没本事的,她要来何用?当然,周瑛自会给新任知州递话,让其照拂一二,但玉香本人就没必要知道了。
玉香接过银子,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公主放心,我若办不成此事,就提头来见。”
周瑛不由失笑,“哪至于这样。”又让素枝扶玉香起来,好生送了出去。
此后南巡一路风平浪静,皇帝还忙着视察水利,考察吏治。
至于周瑛,则因前头风头太甚,再出头怕引起皇帝反感,遂乖乖当她的金枝玉叶、天家公主,登了泰山,渡了扬子江,游了雨花台,一路游山玩水,好不惬意。
最后,南巡止于江宁,数日后皇帝启程返京。
一回到京城,徐贵妃就明里暗里,催促皇帝惩治绑架周珏的幕后凶手。
周瑛也好奇皇帝会如何处置。
其时二皇子已在府中禁足数月,按说足不出户,该养胖些才是,不想家宴上见到,二皇子倒是瘦了不少。原先二皇子稍有些胖,如今倒是正好,身量修长,相貌清俊,眉宇间带了几分清愁。别的不提,倒是女人缘好了不少,连端菜打扇的宫女,对二皇子也更温柔几分。
至于大皇子,按说这位得掌监国大权,正该意气风发才是,没想到见了之后,竟是比二皇子这个失势的更瘦削几分。不过如今大皇子虽然瘦了,但比之前的体格却匀称有力不少,显然除了操劳国事之外,也在骑射上下了不少辛苦,五官也黝黑深刻不少,且不苟言笑,显得更加深沉了。
皇帝在家宴上见了这两个儿子,眼神也有些复杂,不过当日没有发作。
正当周瑛以为皇帝心软,要对罪魁祸首轻轻放过的时候,皇帝又突然给大皇子和二皇子各打了五十大板,前者撸了入朝听政之权,后者停了议亲之事,都扔回到御书房读书去了。
不过皇帝当然是本着家丑不可外扬之意,没拿当日周珏周瑛被绑架说事,而是另挑了错处下了惩罚。但这两位成年皇子一前一后,都遭此申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当中有内情。
但大皇子和二皇子到底还年纪小,在朝中势力未成,故而众臣都只是观望,尤其皇帝对两位皇子都只是小惩大诫,并未真正判谁出局,且两位皇子的母族都未求情时,众臣就更讳莫如深了。
周瑛这个知道内情的,则是有些被弄晕了。
绑架之事,当真是二皇子指使的吗?还是大皇子自导自演?皇帝这般处置,到底是一时心软,为干了坏事的人遮掩,还是这两人都牵涉其中,没哪个是无辜的。
不过皇帝讳莫如深,周瑛自然不敢再问。
但在随后的日子里,周瑛却也发现了一些蹊跷。
因为她发现徐贵妃的宫权更大了,原先一些大事,譬如秀女选秀,或者一国祭祀,就算是皇后称病,也要呈旨坤宁宫,哪怕最后皇后是不出面,也好得走个过场,这也是周瑛唯一能察觉到这后宫还有个皇后的时候。但如今坤宁宫却真的没了一点存在感,宫中一应事宜,全部由徐贵妃做主。
这时周瑛隐约明白,这中间皇后怕是插了手,大皇子恐怕是受了皇后牵累。
看来这许多年来皇后称的“病”,多半也是个幌子。
这虽然是意外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皇后跟徐贵妃当年恩怨如何,暂不去提,但这些年皇后隐退称病,未尝不是有既嫡且长的大皇子在手,而稳坐钓鱼台。那次绑架若是皇后策划,若当真实现,不但除了心腹大患六皇子,还把罪名推在竞争力仅次于大皇子的二皇子头上,实可谓一箭双雕。
可惜了,也不知是被徐贵妃,还是被皇帝识破,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过,皇帝到底留了手,没彻底给大皇子或二皇子的政治前途判死刑,皇帝还在鼎盛之年,少说还有二十年光景好活,这以后谁起谁伏,谁能最后得手,尤未可知。
这些周瑛想罢也就抛在脑后,如今周瑛跟明熹宫交恶,所谓夺嫡之争,也就跟她无关了。
大皇子和二皇子的事尘埃落定,周瑛即将提前出宫开府一事,也从户部慢慢传了开来。
朝中果然无甚人关注,倒是后宫里,有些个说酸话的,也有嘲笑她傻的……只要不闹到她面前,背后说的那些,周瑛一概当清风过耳,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