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瑛被离得很近的啜泣声吵醒,她后脑勺隐隐作痛,吃力地撩起眼皮。
坐在她跟前哭的是周珏,发现她醒来后,周珏又是高兴,又是委屈,“姐姐,你醒来了。”
饶是周瑛心里有万般害怕惊慌,遇到年纪更小的周珏,也只能强捺下所有的不安,安慰道:“别怕,有姐姐在呢。”周瑛单手撑着地,吃力坐起来,把周珏搂到怀里,打量起四周。
入目是一间漆黑狭小的屋子,中间有栅栏隔开。天花板和墙体都由黄土砌成,一扇窗户都没有,空气混浊极了,带着一股馊坏尿骚的臭味儿。才呼吸一下,就让人隐隐作呕。
这显然是一间简易的牢房。
木栅栏一侧安置被关的人,另一侧是看守的地盘。
被关着的不止周瑛姐弟,还有七八个小孩,有男有女,共同点是长得漂亮,皮肤细嫩,就算不是养尊处优,至少也是衣食无忧,不用劳累干活的那种。但现在他们一个个浑身脏污,眼神躲闪,丝毫不敢跟人对视,像只被伤害过的小动物一样,小小地蜷缩在角落里。
另一侧看守的地盘上,倒是干干净净,有桌有椅,还有一张简易的床。
椅子上坐着个矮胖女人,四十岁上下,翘着二郎腿,一边啃着猪蹄,一边喝着小酒,哼着不在调上的俗艳俚曲,眯着一双眯缝眼,瞅着刚坐起来的周瑛。
周瑛抿住嘴唇,下意识搂紧周珏。
矮胖女人啃完猪蹄上的筋肉,舔了舔手指,走到栅栏跟前,像打量种猪一样瞅着周瑛,啧啧称奇道:“瞧这标致的小模样,倒能卖个好价钱。”
周瑛心口一揪,忍不住想要去问,却见矮胖女人直接转过身,从墙角移了一架梯子过来,抖着一身肥肉,爬上去直到房顶,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开了天花板上的一道暗门。
外面的光线照进来,刺得人眼睛发疼。没等周瑛的眼睛适应过来,暗门重又合了回去。
看情形,外面还是白天。周瑛心里盘算了一下,问道:“小珏,姐姐昏迷了多长时间?”
周珏想了想,小声道:“那个女人送了三回饭,至少有一整天了。”
都这么久了,皇上徐贵人应该已经知道她和周珏失踪的消息,不知道御林军们有没有查到他们的下落,她刻意留在那个花盆里的首饰,也不知道能否给他们带来线索。
想到那些首饰,周瑛想起藏在身上的几样,借着周珏遮挡,在身上摸了摸,发现她藏在身上的都不见了,她小声问起周珏此事。周珏撇嘴道:“那个女人都搜走了。”随后压低声音,“就剩下藏在我鞋里的我那支金簪子,还有姐姐那对翠玉耳珰了,姐姐现在要吗?”
说着周珏伸手就要去掏,被周瑛按住手,“不用,你收着吧。”
小孩子一般不打眼,藏在周珏身上,比周瑛这儿安全。
周瑛又问道:“小珏,给姐姐说说,姐姐昏迷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周珏一想起昨天的场景,害怕地往周瑛怀里缩,“那个坏蛋一棍子打晕了姐姐,又把姐姐和我装在一个麻袋里,扛着不知道走了多远。我被放出来时,就已经是这个地方了。”
听到周珏的描述,周瑛也大概明白了那天的场景。
突然,天花板上的暗门咔哒一声被人打开,先下来的是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脸上瘦得没有一点肉,尖嘴猴腮,模样奸猾,偏偏随后下来的几个人,都是以他唯首是瞻。
矮胖女人殷勤拿袖子擦了擦椅子,又倒了一杯茶,“蔡爷您坐。”
蔡爷矜贵地坐了下来,发话道:“吴嫂,去把新来的两个提过来。”
吴嫂点头哈腰应是,摘下钥匙,就要去开牢门,有个人突然越众而出,拦在吴嫂跟前,对蔡爷弯腰道:“蔡爷,这两个小崽子坏皮得很,还是让我来吧。”
蔡爷点头应了,“吴嫂退下,让胡三来吧。”
周瑛一抬头看见胡三背影,倒没认出他是谁,一低头,却瞧见他右手上缠着纱布,结结实实包成一个粽子,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这胡三是被她拿金钗扎伤的那个男人。
果然,待胡三转过头时,黝黑的脸上,是那一对标志性的三白眼。
胡三阴森笑着开了牢门,他个子高壮,一钻进牢门,监牢顿时更显局促,其他小孩子就跟遇到天敌一样,争先恐后往后缩,把周瑛姐弟空了出来。
周瑛忍着哆嗦的身体,站起来,把周珏护在身后。
胡三狞笑道:“小贱人,你不是厉害得还会扎人吗?你不是还会跑吗?你******倒是再给我跑一个试试。”说着,胡三揪住周瑛的头发,提得她双脚离了地,又猛地把周瑛掼在地上。
周瑛头皮都快被揭下来,疼得眼前发黑,被摔下来时,有稻草接着还算缓了一缓。
然而不待她反应,腹上就狠狠中了一脚,瞬间疼得她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紧接着,一阵雨点似的拳打脚踢在柔软的胸腹、背上,疼得她叫都叫不出来。
胡三一边泄愤又踢又踹,一边骂骂咧咧,“敢扎你胡三爷,******就是欠揍……”
一旁的周珏被吓得大哭,却还忍着害怕,鼓起勇气去拽胡三的衣服,哭求道:“别打我姐姐,求求你,别打我姐姐了……”
胡三被周珏吵得嫌烦,抬脚踹开周珏,“滚一边去。”
周珏被一脚踹飞到墙角,哭声都停了,窝在那儿,半天没爬起来。
蔡爷清咳了两声,“胡三,差不多就行了。你把人折腾死了,让兄弟们这一票白干吗?”
胡三又踹了周瑛一脚,才赔笑道:“蔡爷放心吧,我这儿有分寸,不会把人弄死的。”见蔡爷没再责怪,胡三知道没事了,弯腰一手一个,把周瑛和周珏拎出牢房。
蔡爷打量了一番周瑛,问吴嫂道:“她俩身上的东西呢?”
吴嫂嘟囔道:“来时候就这样的啊。”
蔡爷眯起眼,拉长了语调,“这两个身上穿得缭绫,脚上踩得绣靴,身上细皮嫩肉,手上一个茧子没有,你跟我说她俩头发上光秃秃的,身上一个佩件没带……吴嫂,这可能吗?”
吴嫂不甘不愿从床底下取出一个小包袱,解开来搁到桌上,“都在这儿了。”
包袱里倒也没几件,但样样都是珍品,像周瑛的蝴蝶衔珠双股钗,东珠玳瑁,像周珏的暖玉紫葫芦、八宝紫金冠……可都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珍品。
蔡爷对着光源,一一细瞧过,眼中精光越来越亮,笑让吴嫂扶起周瑛。
周瑛稍一动弹,又疼得一身冷汗,喉间一股血腥味,怕是伤到了内脏。周珏倒是先缓了过来,伸手扶住周瑛的胳膊,紧紧挨在周瑛身旁,一步都不敢离。
蔡爷笑眯眯道:“小姑娘,你识字吗?”
刚才吴嫂话里话外都在说要把她卖了换钱,但现在蔡爷却改了口。周瑛忍着痛,凝神看去,只见桌子上一团珠光宝气,让整间屋子都亮堂了几分,心中顿时明了。
显然财帛动人心,这位蔡爷估计是想敲诈一笔。
这想法也不算差。
就算把她们卖到青楼去,卖身银有一二百两也就顶天了。可她们日常佩戴的钗环首饰,只一件就有几百上千两,若当真索要赎金,几百万两恐怕都肯给,不比倒手到青楼赚得多?
若真能被赎回去,也是好的。
但不管怎样,周瑛都不能让自己的笔迹,在这种情况下落在纸上,留下后患。
周瑛咬唇道:“我不识字。”
蔡爷指了指桌上的钗环首饰,“你家还缺请个教书先生的钱?”
周瑛回道:“家中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我等姐妹并不读书识字,只学些女红刺绣罢了。”
蔡爷看向周珏,和蔼一笑,“小少爷,你会写字吗?”
周珏被吓得躲在周瑛腿后,一句话不敢说。周瑛心中一松,反手握住周珏的肩膀,“舍弟今年才五岁,尚未入学,还没来得及学写字。”
蔡爷眉头皱了一下,对两个没用的家伙不再理会。他沉吟半晌,从桌上取了一个暖玉紫葫芦,又给身后的人一个眼色,那人上前收拾好包袱。
蔡爷才道:“吴嫂,这两个好生看着,别让她们死掉了。”
吴嫂眼睁睁看着包袱被收走,撇了撇嘴,咕哝道:“胡三那么踹都死不了,且命大着呢。”
蔡爷心知吴嫂不满,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丢到吴嫂怀里,“吴嫂劳苦功高,我这里记着呢。”见吴嫂喜气洋洋接过银子,蔡爷又道,“给那丫头抹点跌打药膏,真死了咱们可就亏了。”
吴嫂把银子揣好,打包票道:“蔡爷放心,我保管她一根汗毛都掉不了。”
胡三不满嚷嚷,“留她不死就够便宜她了,还要给她看伤?蔡爷,咱们什么时候改开善堂了?”
蔡爷摆出老大的架势喝道:“胡三,你还有完没完了?让你打也打了,气也出了,还要怎么样?你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让一个小丫头伤到,你还有脸在这儿嚷嚷?”
胡三到底不敢硬顶,诺诺应了,蔡爷一走,胡三又狠狠瞪了周瑛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