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盛唐时期的李白,写下了《长干行》。不知道那时候的他写下这些句子的时候,可曾想到过,在今后的数百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他的这几句诗歌成为男女爱情的颂歌。一半是青梅竹马的美好,酸酸甜甜。一半是绝望的爱情,早知今日悔不当初。恨不能从来没有见过你。莫翎的心酸一半,痛一半,最后所有的酸,所有的痛,缠缠绕绕在一起,纠结成一团化不开的怨。
墨色的夜幕在人们繁忙的工作中降了下来,伏在案头上的人们放下手头的工作,扭扭酸痛的脖子,一抬头,才发现窗外已经是处处霓虹。
这是位于一座大厦顶层的办公室,一面大大的落地窗前,长大成人的莫翎站在落地窗的后面,一双冷漠的眼睛淡淡地扫过摩天大楼下面的车水马龙,犹如一位高高在上的女皇俯瞰她的臣民。现在的她,也拥有这样的资格。某个跨国集团的亚太地区的CEO,年薪以千万美元计,拥有亚太地区每年纯利润的百分五的分红,经济管理学社会心理学双学博士,在她的领导下,该集团在亚太地区的业绩以每年百分之十三的数字逐年增长。业界赫赫有名的女强人。莫翎染成褐色的头发做成大大的波浪卷随意的披散在肩头,精致的冷光妆容,显得整个人越发的冷静凌厉。一身名家设计,专人手工制作的套装,既符合当季的流行元素又不失严谨,把她衬托得更加高贵,神圣不可侵犯,整个人的气势如同一把藏在剑鞘的利剑,随时准备出鞘展现她的绝世锋芒。耳朵上钻石的光芒在闪烁。莫翎有很多钻石饰品,发饰,耳环,耳钉,项链,胸针,手镯,手链……唯独没有钻石戒指。如果说钻石戒指是人们对爱情对婚姻的期许,那么对不起,她莫翎是业界众所周知的只有工作,没有男伴的NO.1。爱情,不是不期许,只是不是她要的人。微有洁癖的她,宁可不要,也不愿意放纵灵与肉的沉沦。
只是今天,为什么又想起来了呢。莫翎的嘴唇张了张嘴,到嘴的叹息最终也没有吐出来,只是在心底深深一叹。一只保养得很好的玉手,缓缓地晃动着酒杯里的红色液体,一饮而尽。酸涩的味道很快布满味蕾。果木的淡香缓缓地在口鼻散布开来。却是“好苦”。这阵“苦”从她的心里面往外涌。终于,那常年维持着冰山的面容出现了一道裂痕,莫翎的表情有片刻呆愣,她缓缓地抬手摸上自己的脸,随即面带苦笑。
“怎么了,你难道还以为自己会有眼泪?!”莫翎自嘲的笑着摇摇头。她知道今天自己这么反常是由于昨晚的那一通电话。
时针指向11点,专门接打私人电话的手机来电显示灯不停的闪烁。莫翎放下手头的文件,揉了揉鼻梁,按下免提。
“喂,翎翎啊。”一个热情亲切的中年女声响起。
“妈。”
“这么晚了,你又没睡!”母亲的声音带着无奈的不满。这个孩子虽然很优秀,可是做父母的哪有不担心自己的孩子的呢。可是,这个固执的孩子,说了,也不会听的吧。人人都羡慕她有个出色有能力的好女儿,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繁华背后的无奈。
“习惯了。”淡淡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所谓。
“妈是担心你的身体,工作重要,身体也要紧啊。”
“我知道。”
“妈,今天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有事儿吗?”
“没事儿,就是好久没跟你说话了。想跟你聊聊天。翎翎,你现在不忙吧?”
“嗯。”莫翎看了一眼手头的文件,淡淡回应道。右手迅速地在文件上签字。很好,这是一笔五千万美元的交易合同,那个Jeans办事能力不错,比她心里最后完成的期限快了3天,下次可以考虑给他更多的业务,下个月随便把他的绩效奖金提高吧。
“翎翎啊,你现在不小了,今年都满35岁了。你北京的李阿姨给你介绍了个好对象,人家也是国外回来的,一直忙事业,也没有结婚没有谈恋爱。我看了对方的条件,人小伙子不错,也在北京发展,要不你哪天有时间让你李阿姨给你约出来见见面……”
翻过一页文件,莫翎的眉头微微皱起,百分之一点五的利润,没有合作的可能。这个Bonn是怎么想的。什么叫做“没有可能”!合作就是“Yes"or"No",不到最后签约的那一秒,只要合同上没有签上名字,一切都有可能。这个Bonn,是觉得利润太低,公司会觉得他没有签下也没关系吗,看来应该跟他约个时间谈谈了。
“……翎翎啊,这次你可不能又临时有事儿不去了啊。你的同学的孩子都上初中了,你还一个人。爸爸妈妈没关系,就是担心我们走后,剩下你一个,怎么办啊——”
“你会活很久的,妈。”
“你这孩子。”莫妈妈嗔道,“跟你说正经儿的呢。现在谈恋爱结婚,人品最重要。妈也不指望你找个大富大贵的,对你好就行。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邻居蒋阿姨吗?她儿子,你小时候经常跟在后面玩儿的。可怜的孩子哟,你说小时候多么伶俐的一个人儿,怎么就得了那要命儿的病哟……”莫妈妈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清晰的传来,莫翎的视线在文件上停顿了两秒。
是他吗?那个放在心底最深处角落的人,只因为不想再被他厌弃,那种毫不掩饰的厌恶的目光,是她心底深处不可言喻的痛。
不是他吧?那么伶俐的一个人,那么远的一个人。
“当年你成哥哥结婚,你没回来。你是没看到,那个女孩子长得一般,矮矮扁扁的,脸上全是坑坑洼洼,搽了那么多的粉也盖不住。真不知道小成那孩子看中她什么了。长得不好,家境不好。你蒋阿姨一点儿也不喜欢。可是儿子喜欢没办法,最后还是给那女孩子找了个做老师的工作。结果,小成那孩子一查出得了癌症,马上吵着要离婚。作孽哟,你没看你蒋阿姨他们看起来都老了十几岁。翎翎啊,妈妈也不催你,结婚嘛,找个知冷知热的人最重要。夫妻夫妻,平平淡淡不算什么,要的就是遇难的时候不离不弃啊——”莫妈妈的语气充满了对婚姻的感慨。
可是……
莫翎的眼睛顿住了,右手的笔尖重重地点在A4纸上。
原来真是他,为什么是他呢?
老天,我之所以离开,是因为他过得好啊!
“老天,我之所以离开,是因为他过得好啊!”
心里响起这句话,莫翎转身,把酒杯重重的搁在吧台上,转身离开办公室。鞋跟敲击地板的声音清澈地回响在身后空无一人的办公间。
飞机,重重的起飞,沉沉的落下。
快节奏的交通,快节奏的生活,快节奏的变脸,剩下一张张麻木的脸。
行驶在高速路上的出租车,车窗外飞过一道道树影。
莫翎木然着一张脸,藏在墨镜后面的眼睛点缀着深沉的目光。
画面一
“时光已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忆童年时竹马青梅,两小无猜日夜相随……”舍不掉,放不下,童年时的记忆有多么美好,现在的她心里就有多痛。
“成哥哥,等等我,等等我……”孩童软软糯糯的声音伴随着断断续续的粗喘,却坚持着追着前面同样幼小的背影。
男孩儿不耐烦地转身,秀气的眉毛皱在一块儿,冲女孩儿喊道,“你快点儿啊,真慢。怎么这么慢啊!女生最麻烦了。快点快点。”
虽然是不耐烦的语气,不耐烦的表情,男孩儿还是停下脚步,等在原地。
看着男孩儿停下脚步,女孩儿的脸上笑开了花,顾不得再喘气,咬着牙一口气冲到男孩儿的身边。
“呼哧呼哧——”快速的奔跑一停下来,小女孩儿拼命地张着嘴大口呼吸。
“慢点儿,”男孩儿抱住女孩儿摇摇欲坠的小身子,“跑那么快做什么,到时候摔了,我妈又该说我了。”
“我从来不告状的。”女孩儿嘟着粉嫩的嘴唇表达不满。
男孩儿的右手握成拳头,食指和中指成剪刀状夹住女孩儿圆润的小鼻子,左右捏捏,开口道:“是,可你摔了,碰了,我妈都的说我。”
陈成一边埋怨妈妈的偏心,一边拉拉小女孩儿的辫子。女孩儿原来稀疏的短发已经可以扎成两个羊角辫了。
然后,男孩儿牵着女孩儿的手转身慢慢地往前走。
“马戏团要在我们这儿演好几天呢,今天抢不到好位置,明天我们早点儿来。哼,就不带你了。女孩子最麻烦了。”
女孩儿笑眯眯地没有接话,迈着小短腿儿努力地追上男孩儿的步伐。
不知不觉间,男孩儿的脚步缩小了。
画面二
“翎翎,这么乖,又在看书呢。”
“蒋阿姨。”莫翎对着来人露出一个大大的甜甜笑容。
看着小女孩儿甜美开心的笑脸,蒋爱华的心顿时充满了柔柔的爱怜,轻轻地捏捏小女孩儿粉嫩嫩的脸颊,温柔的说道:“学习重要,翎翎也要劳逸结合哦,身体是学习的本钱呢。”
“嗯。”女孩儿抿着嘴唇,认真地点头。
“呵呵。”女孩儿可爱的样子再一次地取悦了蒋爱华,她不由得再次伸手捏了捏小女孩儿脸颊,肉呼呼,软绵绵,水嫩嫩手感真好。哪像他们家那个皮实的臭小子。好想再养一个女儿呢,像翎翎这样多可爱多懂事啊。可惜自己和丈夫都是教育部门的,在这种国家政策要求一家只能生一个孩子的时候,顶风作案是会被开除的。
女孩儿习惯性地往女人的身后望去。
蒋爱华了然的笑笑,道:“你成哥哥刚考完试,他外公接他去玩几天。”
“翎翎,你可要跟你成哥哥学习呀,”莫妈妈端着洗好的水果走了出来,“小成这次考试可是双百分,全区第一呢。”
两家是邻居,住在一起十几年了。平时没事儿的时候都喜欢把各家的孩子拿出来作比较。让自己的孩子拿好的孩子做榜样。好好学习。
“嗯,我一定会像成哥哥一样,考那么多分。”
女孩儿的心里再次坚信自己的哥哥是最厉害的。
“看春风又红了花蕊,你已经又添了新岁,你已经变心像时光难倒回,我只能在梦里相依偎……”
追呀追,追着你的脚步,初中,高中……
什么时候离远了的呢?
到底是什么时候?
到底是什么时候,你松开了总是牵着我的手的你的手?
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总是在上学放学等待的身影消失了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一路你和我的欢声笑语,变成了你跟你,我跟我的同学呢?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我跟你说句话也那么难了呢?
我只能远远地看着,看着你身边换过一个又一个女生,同学们都说,那些女孩儿是你的女朋友。
老师说,“早恋是不好的,初中生,高中生不能谈恋爱。”
可是,那一个又一个的女生,当你向我介绍她们的时候,都是你的女朋友呢。而我,只是你的妹妹。然后,我看着你每一次不耐烦地对身边的女孩儿说,“邻居家的,我妈非要我看着她。有什么可看的。”
莫翎的拳头握得紧紧的。不在乎,不在意。哪怕是后来,所有的人都让她离开他远远的,因为他已经不再是每次考试都在前三名了,因为他已经不听话的谈恋爱了,因为他已经没有希望考进名牌大学了。因为她还是那么优秀,学习刻苦,班务认真,听老师话,听家长话……而他,已经是老师父母口中的不上进的坏学生了。而她渐渐地成为了蒋爱华口中的学习榜样。
可是没有关系,真的没有关系。
莫翎一次次的告诉自己,他,还是他,是自己的成哥哥,他还是那个优秀的哥哥,很厉害很厉害的哥哥,她一直在追着他的脚步,所以她一直一直在努力,再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因为,她始终相信她的成哥哥是一个多么优秀的人啊。
水淹过了她的嘴巴,水淹过了她的鼻子,好难受,身体好难受,喘不过气来。
“成哥哥,救我,哥哥,救我……”
她看着他惊慌失措的脸,她看着他转身跑掉,水淹过了她的头顶……
“呼——”
莫翎长长地吁口气,一个激灵,彻底醒来。
“呵,原来是做噩梦。”可能是搭乘夜班的飞机没有休息好。
“咦?”莫翎看看四周的景色,已经到了。出租车停在路边,司机去哪儿了?
计价器上显示278元。从皮夹中抽出五张一百,放在司机的座位上,莫翎下了车。她从来不把时间放在无意义的等待上。
“妹妹,妹妹,为什么是妹妹,为什么是妹妹?!”
一个不甘的声音在心底呐喊。
恨,在心底蔓延。
痛,心很痛,痛得无法呼吸。
莫翎矗立在这座熟悉又陌生的住宅楼前,复杂的感情在胸口汹涌起伏。
虽然是在盛夏,可是树叶依然改变不了走向枯黄的结局,新的在枝头发芽,生长,老了的在逐渐变黄,然后掉落,死亡的结局不再是化作泥,现在更多的是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