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俊生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地一骨碌爬起来。还没来得及把鞋子穿上,他娘就推门进来了。
“俊娃子快到娘屋里来,您王二娘一早巴巴地赶来了,说是有话对你说。”
借着门外涌进来的亮光,柳俊生看到娘核桃似的老脸笑成了一朵花。
“她一个媒婆,找我做什么?”柳俊生小声地嘀咕着。
不过,他不敢忤逆她的意思,还是乖乖地随娘来到了西厢房。
一见到他进来,一位精神矍铄,穿着一件喜庆的大红袄的半老妇女就高兴地嚷起来:
“大妹子,这就是你的宝贝疙瘩吧。呀!都长这么高了。我小时候见他的时候还光着屁股在地上找泥吃呢!”
“咳、咳”柳俊生有点尴尬,同时也有些恼怒,心想她怎么能这样,一见面就揭人家的老底。
他娘可不考虑他这种感受,见他不言不语,于是,脸子一黑,面色一沉,向他责骂道:
“俊生,见了你二娘还不打招呼?”
“二娘好!”柳俊生只得硬着头皮招呼了一句。
“好!好……”王二娘脸上的褶子好比电车突然岔了道,喜笑颜开地回答道;并顺势捉住了他的手,一双老眼在他身上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搜索,恨不得把目光穿透进他的心里。
她一边细细打量,一边啧啧称赞:“哎呀!这小伙子长得俊啊,瞧瞧这模样,这体格。哼!我要是再年轻几十岁,追到天边也要嫁给他!”
柳俊生这个时候才觉得这位王二娘似乎并不是那么的讨厌。他指了指桌上用粗大碗泡的山茶说:“二娘快喝水!”
“对、对,老姐姐你喝点水再说,我家俊生的事以后就托付给你了!”
“大妹子,你就把心揣肚里吧!这么好的小伙子十里八村的人都争着抢呢!”王二娘滋溜一声吸了一大口茶水后把胸脯拍得山响。
“那就好,那就好……”柳俊生的娘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两道细缝。
“不过呢!如今的社会是男多女少。农村里稍微长得好看的闺女都已经嫁到城里去了。没嫁到城里的也在千方百计地托关系,找路子磕破脑袋地往里挤,所以,剩下的姑娘已经不多了,好看的姑娘更是一巴掌都数得过来。”
她说到这里不由得长叹一声,脸上的皱纹又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了一起。
“啊……”还沉浸在巨大喜悦中的柳俊生的娘显然没有料到这一点,不由得面色一紧,好像她已经看到了二十年后,柳俊生孤零零的一个人倚在歪脖子树上落寞地向远方张望……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像快要溺水的人似的紧紧地抓住了王二娘的双手,苦苦哀求道:
“他二娘,你一定得想办法帮帮我们啊!事成之后,我们娘儿俩一定为你供奉长生牌位。俊生也一定由你随意使唤,他还是有一把子好劳力的……”
“娘……”柳俊生见她低声下气地求人家,心里有些难过;而且也有点郁闷。自己比潘安也差不了多少吧,不至于讨不了媳妇吧?
“小兔崽子,你不好好听你二娘的话,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是,娘!”他无奈地低下了头,继续聆听王二娘的教诲。
王二娘见他娘儿俩服服帖帖了,才又接着说了下去:
“我也是在念在两家关系好的情分上才跑这老远的路为你们牵线搭桥的。”
“是,是!老姐姐的辛苦我们是知道的,以后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报酬。”柳俊生的娘头点得像鸡啄米一样。
“我给俊生说的这位姑娘是桥东头张家大户的千金,从小聪明伶俐,读书写字样样也难不倒她;做衣绣花更是拿手好戏。加之人才出众,到十七八时,已经出落得像朵花了,说媒寻亲的把她家门槛都踏破了。是我磨了半个月的嘴皮子,她家才松了口,答应与你见上一面。所以你千万得把握机会呀!”
王二娘直说得口水乱溅,只差没有口吐白沫。说完后,她定定地瞧着他娘俩,等着他们作答复。
柳俊生还呆呆地看着王二娘,心想这张利嘴不知成就了多少美好姻缘;相反的这口巧牙也不知拆散了多少和睦家庭……
他娘见他痴痴呆呆的,不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连连地对王二娘说道:
“一切全听老姐姐的吩咐!”
“好,那安排见面的日子就定在明儿吧。”
“嗯,没问题!”
接着姐儿俩又拉开了闲家常,柳俊生早就不耐烦了,找借口添水溜走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柳俊生就被他娘吼起来了。她让他找出最漂亮的衣服,把自己打扮得体体面面的。但无奈他平时根本懒得打理自己,洗好的衣服也是随手往床头柜一塞。所以找出来的衣服全都是皱巴巴的。
既然穿着上创造不出新意,他也只好在其它地方想办法了。
他先用老式剃须刀仔细地把胡须清理了,然后又打来一盆清水,把老是趴在额头上的几根头发扶了起来,并使劲往后压了压,力图使它飘扬起来,这样才显得潇洒自然而不是死气呆板。毕竟听王二娘说那姑娘如何美丽动人,想想昨晚自己激动得好半天都不能安睡,而且更为难得的是脑子里也没出现过熟悉的女优艳女;所以,他要抓住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捣腾到最后,他也只是把土气的灰色劳动服换成了破旧的茄克衫,一双人造革的黑色皮鞋因缺乏鞋油的保养,裂开一缕继难看的白色衬布,如同一个皮肤病人溃烂的腮帮子……
他娘也把他相亲看作了头等大事,难得的在脸上涂了雪花膏,而且把过年时才穿的新衣穿上了。
柳俊生看着母亲如此重视,心里也暗暗下了决心:待会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一举拿下。
因为他们是男方。所以早早地就赶到了会面的茶楼。
这家茶楼面积不大,不过倒也布置得古色古香,茶桌椅都是花梨木制作的,茶具也摆放得错落有致。
跑堂的看生意来了,连忙小跑着过来,用特有的响嗓子招呼道:“二位要喝点什么?”
“不急,再等会儿!”柳俊生一摆手回答道。
服务员有点失望,因人少他极力希望有人照顾生意,不想碰到了穷鬼。他轻蔑地扫视了衣着寒酸的柳俊生一眼,然后就走开了。
坐了约有半个时辰,王二娘总算来到了。
因她是客人,干坐着等不好,柳俊生叫服务员上了一杯绿茶。他要给娘来一杯,她说什么也不肯。
一杯茶水下肚,王二娘的话匣子又打开了。她神秘兮兮地对柳俊生说:
“姑娘一会说什么,千万要顺着她,不能与她唱反调!”
柳俊生鼻腔里哼了一声,心想:老子又不是她的卖身奴。该怎么说还是怎么说。
时间慢慢地流逝,他们从早上一直等到红彤彤的太阳升到半空。人影子都没看到一个。期间他们遭受了服务员无数的白眼,因为他们三人白白占了临窗三个好位置。如果不是老板一直提倡“顾客就是上帝”这一信条,恐怕早把他们赶出去了。
柳俊生如坐针毡,心急火燎,不知问候了多少遍那个女孩子的祖宗,才终于看到二个女孩子并排走了进来。
来到他们面前,她们也没有客气地打声招呼,只是朝王二娘微微点了点头便大咧咧地坐下了。
柳俊生按捺住心里的不快,向她们望去:
从她们容貌来看,两个人似乎是姐妹。果然经王二娘的提醒,证实了他的猜想是正确的,而且她还重点作了提示,那个穿米黄色小西装的就是他相亲的对象。于是他就着重观察起她来。
她个子很高,头发烫成了金黄色的波浪圈。细滑雪白的耳垂上吊着两枚一模一样的梅花形白金坠子。眉毛也被精心梳理成了标准的柳叶眉,整个脸部精雕细琢得如同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看着如此时髦性感的妙龄女子,柳俊生只觉得心脉贲张,整个身子就像处于云堆里,一颗心也似乎飘飘悠悠地升到了云巅。此时,他只想大声说一句:
“妹妹,快到哥哥怀里来吧,我好想疼疼你!”
其实在他观察女子的同时,女子也在注意地看他:
一件早已过时且破旧不堪的茄克斜套在身上,鞋子更是千疮百孔,好像刚从炮火连天的战场撤下来。看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不过为了对得起早上自己花了三个时辰的盛妆,她还是耐着性子把目光转到了他的脸上:
头发杂乱无章,更可笑的是前额的几根头发正左摇右晃,活似野风中新坟上的枯草,眉毛还将就,鼻子似乎也不丑。可是再看他刮得好像乱草堆一样的胡须,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这王二娘搞得什么鬼,竟然找了这么一个不伦不类,像考试落第的穷书生,又不太贴切,像……”
她正冥思苦想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瞟到了柳俊生正色眯眯地看着自己。于是,她再也忍不住了,冷冷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