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筌曰:情詐為不足信,吾知之,今吾動此間而待之。此筌以待字為非傳也。杜牧曰:誑者,詐也。言吾間在敵,未知事情,我則詐立事跡,令吾間憑其詐迹,以輸誠於敵,而得敵信也。若吾進取,與詐跡不同,間者不能脫,則為敵所殺,故曰死間也。漢王使酈生說齊,下之;齊罷守備,韓信因而襲之;田橫怒烹酈生,此事相近。杜佑曰:作誑詐之事於外,佯漏泄之,使吾間知之。吾間至敵中,為敵所得,必以誑事諭敵,敵從而備之。吾所行不然,間則死矣。又云:敵間來,聞我誑事,以持歸,然皆非所圖也。二間皆不能知幽隱深密,故曰死間也。蕭世誠曰:所獲敵人及己叛亡軍士,有重罪繫者,故為貸免,相勑勿泄,佯不祕密,令敵間竊聞之。吾因縱之使亡,亡必歸,敵必信焉,往必死,故曰死間。梅堯臣曰:以誑告敵,事乖必殺。王晳曰:詐而聞,使敵得之;間以吾詐告敵,事決,必殺之也。何氏曰:如戰國鄭武公欲伐胡,先以其子妻胡,因問羣臣曰:吾欲用兵,誰可伐者?大夫關思期曰:胡可。武公怒而戮之,曰:胡,兄弟之國;子言伐之,何也?胡君聞之,以鄭為親己,不備,鄭襲而取之。此用死間之勢也。又班超發于闐諸國兵擊莎車、龜玆二國,揚言兵少不敵,罷散。乃陰緩生口歸,以告,龜玆王喜而不虞。超即潛勒兵,馳赴莎車,大破,降之。斯亦同死間之勢。又李靖伐突厥,頜利可汗以唐儉先在突厥,結和親,突厥不備,靖因掩擊,破之。張預曰:欲使敵人殺其賢能,乃令死士持虛偽以赴之;吾間至敵,為彼所得,彼以誑事為實,必俱殺之。我朝曹太尉嘗貸人死,使偽為僧,吞蠟彈入西夏。至,則為其所囚。僧以彈告,即下之。開讀,乃所遺彼謀臣書也。戎主怒,誅其臣,并殺間僧。此其義也。然死間之事非一,或使吾間詣敵約和,我反伐之,則間者立死。酈生烹於齊王、唐儉殺於突厥是也。
生間者,反報也。
李筌曰:往來之使。杜牧曰:往來相通報也。生間者,必取內明外愚,形劣心壯,趨撻勁勇,閑於鄙事,能忍飢寒垢耻者為之。賈林曰:身則公行,心乃私覘,往反報復,常無所害,故曰生間。杜佑曰:擇己有賢材智謀,能自開通於敵之親貴,察其動靜,知其事;計彼所為,已知其實;還以報我,故曰生間。梅堯臣曰:使智辨者往覘其情,而以歸報也。何氏曰:如華元登子反之牀而歸。又如隋達奚武為東秦刺史時,齊神武趣沙苑,太祖遣武覘之。武從三騎,皆衣敵人衣服,至日暮,去營數百步,下馬潛聽,得其軍號。因上馬歷營,若警夜者;有不如法者,往往撻之。具知敵之情狀,以告太祖,太祖深嘉焉,遂破之。張預曰:選智能之士,往視敵情,歸以報我。若婁敬知匈奴之強,以告高祖之類。然生間之事亦衆;或己欲退,告敵以戰;或己欲戰,告敵以退。若秦行人夜戒晉師曰:來日請相見。臾駢曰:使者目動而言肆,懼我也。秦果夜遁。又呂延攻乞伏乾歸,大敗之。乾歸乃遣間稱東奔成紀。延信而追之。耿稚曰:告者視高而色動,必有姦計。延不從,遂為所敗是也。
故三軍之事,莫親於間,杜牧曰:受辭指蹤,在於臥內,。杜佑曰:若不親撫,重以祿賞,則反為敵用,洩我情實。梅堯臣曰:入幢受詞,最為親近。王晳曰:以腹心親結之。張很曰:三軍之士,然皆親撫,獨於間者以腹心相委,是最為親密也。
賞莫厚於間,杜佑曰:以重賞賞之,而賴其用。梅堯臣曰:爵祿金帛,我無愛焉。王晳曰:軍功之賞,莫厚於此。張預曰:非高爵厚利,不能使間。陳平曰:願出黃金四十萬斤,間楚君臣。
事莫密於間。
杜牧曰:出口入耳也。密一作審。杜佑曰:間事不密則為己害。梅堯臣曰:幾事不密則害成。王晳曰:獨將與謀。張預曰:惟將與間,得聞其事,非密與?
非聖智不能用間,杜牧曰:先量間者之性,誠實多智,然後可用之。厚貌深情,險於山川,非聖人莫能知。梅堯臣曰:知其情偽,辨其邪正,則能用。王晳曰:聖通而先識,智明於事。張預曰:聖則事無不通,智則洞照幾先,然後能為間事。或曰:聖智則能知人。
非仁義不能使間,陳皥曰:仁者有恩以及人,義者得宜而制事。主將者既能仁結而義使,則間者盡心而覘察,樂為我用也。孟氏曰:太公曰:仁義者,則賢者歸之。賢者歸之,則其間可用也。梅堯臣曰:撫之以仁,示之以義,則能使。王晳曰:七結其心,義激其節;弁義使人,有何不可?張預曰:仁則不愛爵賞,義則果次無疑。既啗以厚利,又待以至誠,則間者竭力。
非微妙不能得間之實。
杜牧曰:間亦有利於財寶,不得敵之實情,但將虛辭以赴我約,此須用心淵妙,乃能酌其情偽虛實也。杜佑曰:用意密而不漏。梅堯臣曰:防間反為敵所使,思慮故宜幾微臻妙。王晳曰:謂間者必性識微妙,乃能得所間之事實。張預曰:間以利害來告,須用心淵微精妙,乃能察其真偽。
微哉微哉,無所不用間也。
杜牧曰:言每事皆須先知也。梅堯臣曰:微之又微,則何所不知。王晳曰:丁寧之,當事事知敵之情也。張預曰:密之又密,則事無巨細,皆先知也。
間事未發,而先聞者,間與所告者皆死。
杜牧曰:告者非誘間者,則不得知間者之情,殺之可也。陳皥曰:間者未發其事,有人來告,其聞者、所告者亦與間者俱殺以滅口,無令敵人知之。梅堯臣曰:殺間者,惡其泄;殺告者,滅其言。何氏曰:兵謀大事,泄者當誅;告人亦殺,恐傳諸衆。張預曰:間敵之事,謀定而未發,忽有聞者來告,必與間俱殺之,一惡其泄,一滅其口。秦已間趙不用廉頗,秦乃以白起為將,令軍中曰:有泄武安君將者,斬。此是已發其事,尚不欲泄,況未發乎?
凡軍之所欲擊,城之所欲攻,人之所欲殺,必先知其守將、左右、謁者、門者、舍人之姓名,令吾間必索知之。
李筌曰:知其姓名,則易取也。杜牧曰:凡欲攻戰,先須知敵所用之人賢愚巧拙,則量材以應之。漢王遣韓信、曹參、灌嬰擊魏豹,問曰:魏大將誰也?對曰:柏直。漢王曰:是口尚乳臭,不能當韓信。騎將誰也?曰:馮敬。曰:是秦將馬無擇子也;雖賢,不能當灌嬰。步卒將誰也?曰:項它。曰:是不能當曹參。吾無患矣。陳皥曰:此言敵人左右姓名,必須我先知之。或敵使間來,我當使間去,若不知其左右姓名,則不能成間者之說。漢高伐秦,至嶢關。張良曰:吾聞其將賈竪爾,可以利啗之。又曰:其將雖曰欲和,其軍士未肯,不如因其懈而擊之。乃進兵擊破之。又宋華元夜登子反之床,以告宋病,若非素知門人、合人、左右姓名,先使間導之,又何由得登其床也?杜佑曰:守,謂官守職任者;謁,告也,主告事者也;門者,守門者也;舍人,守舍之人也。必先知之為親舊,有急則呼之;則不可不知,亦因此知敵之情。梅堯臣曰:凡敵之左右前後之姓名,皆須審省,而令吾間先知,則吾間可行矣。王晳曰:不可臨事求也。張預曰:守將,守官任職之將也;謁者,典賓客之官也;門者,閽吏也;舍人,守舍之人也。凡欲擊其軍,欲攻其城,欲殺其人,必先知此左右之姓名則可也。欲港入其軍,則呼其姓名而往。若華元夜登子反之床,以告宋病。杜元凱註引此文,謂元用此術得以自通是也。又漢高祖入韓信臥內,取其印,亦迹之。
必索敵人之間來間我者,因而利之,導而舍之,杜佑曰:含,居止也。令吾人遺以重利,復遇而舍之,則可令詭其辭。
故反間可得而用也。
曹操曰:舍,居止也。杜牧曰:敵間之來,必誘以厚利,而止舍之,使為我反間也。杜佑曰:故能取敵之間而用之。梅堯臣曰:必探索知敵之來間者,因而利誘之,引而舍止之,然後可為我反間也。王晳曰:此留敵間以詢其情者也。必饉舍之,曲為辯說,深致情愛,然後啗以大利,威以大刑,自非至忠於其君王者,皆為我用矣。張預曰:索,求也。求敵間之來窺我者,因以厚利誘導而館舍之,使反為我間也。言舍之者,謂稽留其使也。淹延既久,論事必多,我因得察敵之情。下文言四間皆因反間而知,非久留其人,極論其事,則何以悉知?
因是而知之,故鄉間、內間可得而使也;杜牧曰:若敵間以利導之,尚可使為我反間,因此乃知厚利亦可使鄉間、內間也。此言使間非利不可。故上文云:相守數年,爭一日之勝,而愛爵祿百金,不知敵情者,不仁之至也。下文皆伺其義也。陳皥曰:此說疏也。言敵使間來,以利啗之,誘令止舍,因得敵之情。因間、內間,可使反間誘而使之。杜佑曰:因反敵間而知敵情,鄉間者皆可得使。梅堯臣曰:其國人之可使者,其官人之可用者,皆因反間而知之。張預曰:因是反間,知彼鄉人之貪利者,官人之有隙者,誘而使之。
因是而知之,故死間為誑事,可使告敵;張預曰:因是反間,知彼可誑之事,使死間往告之。
因是而知之,故生間可使如期。
杜牧曰:可使往來如期。陳皥曰:言五間皆循環相因,惟生間可使如期。杜佑曰:因誑事而知敵情,生間往返,可使知其敵之腹心所在。梅堯臣曰:令吾間以誑告敵者,須因反間,而知敵之可誑也。生間以利害峴敵情,須因反間,而知其疏密,則可往得實而歸如期也。張預曰:因是反間,知彼之情,故生間可往復如期也。
五間之事,主必知之,李筌曰:孫子殷勤於五間,主切知之。
知之必在於反間,故反間不可不厚也。
杜牧曰:鄉間、內間、死間、生間,四間者,皆因反間知敵情而能用之,故反間最切,不可不厚也。杜佑曰:人主當知五間之用,厚其祿,豐其財。而反間者,又五間之本,事之要也,故當在厚待。梅堯臣曰:五間之始,皆因緣於反間,故當厚遇之。張預曰:人主當用五間以知敵情。然五間皆因反間而用,則是反間者,豈可不厚待之耶?
昔殷之興也,伊摯在夏;曹操曰:伊摯,伊尹也。
周之興也,呂牙在殷。
曹操曰:呂牙,大公也。梅堯臣曰:伊尹、呂牙,非叛於國也,夏不能任而殷任之,殷不能用而周用之,其成大功者,為民也。何氏曰:伊、呂,聖人之耦,豈為人間哉?今孫子引之者,言五間之用,須上智之人,如伊、呂之才智者,可以用間。蓋重之之辭耳。張預曰:伊尹,夏臣也,後歸于殷;呂望,殷臣也,後歸于周。伊、呂相湯、武,以兵定天下者,順乎天而應乎人也,非同伯州犁之奔楚、苗貴皇之適晉、狐庸之在吳、士會之居秦也。
故惟明君賢將,能以上智為間者,必成大功,此兵之要,三軍之所恃而動也。
李筌曰:孫子論兵,始于計而終於間者,蓋不以攻為主,為將者可不慎之哉。杜牧曰:不知敵情,軍不可動;知敵之情,非間不可。故曰:三軍所恃而動。李靖曰:夫戰之取勝,此豈求於天地,在乎因人以成之。歷觀古人之用間,其妙非一:即有間其君者,有間其親者,有間其賢者,有間其能者,有間其助者,有間其鄰好者,有間其左右者,有間其縱橫者,故子貢、史廖、陳軫、蘇秦、張儀、范睢等,皆憑此而成功也。且間之道有五焉:有因其邑人,使潛伺察而政辭焉;有因其仕子,故洩虛假令告示焉;有因敵之使,矯其事而返之焉;有審擇賢能,使覘彼向背虛實,而歸說之焉;有佯緩罪戾,微漏我偽情浮計,使亡報之焉。凡此五間,皆須隱祕,重之以賞,密之又密,始可行焉。若敵有寵璧,任以腹心者,我當使間遺其珍玩,恣其所欲,順而旁誘之。敵有重臣失勢,不滿其志者,我則啗以厚利,詭相親附,採其情實而政之。敵有親貴左右,多辭誇誕,好論利害者,我則使間曲情尊奉,厚遺珍寶,揣其所間而反間之。敵若使聘於我,我則稽留其使,今人與之共處,矯致慇懃,偽相親暱,朝夕慰諭,倍供珍味,觀其辭色而察之;仍朝夕令使獨與己伴居,我遣聰耳者,潛於複壁中聽之;使既遲違,恐彼怪責,必是竊論心事,我知事計,遣使用之。且夫用間間人,人亦用間以間己;己以密往,人以密來,理須獨察於心,參會於事,則不失矣。若敵人來,欲候我虛實,察我動靜,覘知事計而行其間者,我當佯為不覺,舍止而善飯之;微以我偽言誑事,示以前,卻期會,則我之所須,為彼之所失者,因其有間而反間之;彼若將我虛以為實,我即乘之而得志矣。夫水所以能濟舟,亦有因水而覆沒者;間所以能成功,亦有憑間而傾敗者。若束髮事主,當朝正色,忠以盡節,信以竭誠,不詭伏以自容,不權宜以為利,雖有善間,其可用乎?陳皥曰:晉伯州犁奔楚,楚苗賁皇奔晉。及晉、楚合戰於鄢陵,苗賁皇在晉侯之側,伯州犁侍于楚王,二人各言舊國長短之情。然則晉所以勝楚者,楚所以敗者,其故何也?二子則有優劣也。是知用閒之道,間敵之情,得不慎擇其人,深究其說也。故上文云:非聖智莫能用間者。夫聖智知人,人即附之;賢者受知,則戮力為效,非聖非智,必猜必忌。公道不啟,仁義不施,則義士賢人,因而銜憤,此將上天不祐,幽有鬼神,設無人事之變,恐有陰誅之禍,豈上智之士為其用哉。故上文云:非仁義莫能使間。然則湯、武之聖,伊、呂宜用。伊、呂獲用,事宜必濟。聖賢一會,交泰時乘,道合乾坤,功格寰宇,當其耕夫於畎畝,釣叟於渭濱,知我者,誰能無念也。賈林曰:軍無五間,如人之無耳目也。王晳曰:未知敵情者,不可動也。張預曰:用師之本,在知敵情,故日此兵之要也。未知敵情,則軍不可舉,故曰三軍所恃而動也。然處十三篇之末者,蓋用非兵之常也。若計、戰、攻、形、勢、虛實之類,兵動則用之;至於火攻與間,則有時而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