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不停地流逝,这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有所改变。
转眼夕阳已悄悄沉入天边的海平面,整个天空又拉下夜的帷幕。
自太阳下山之后,海上的风就一直很大。
空气中的温度不再像白天那样炙热,要是能穿一件单薄的衣裳站在甲板上吹着海风,聆听海水升涨起落的声音,欣赏夜色如何渐渐侵染这片海域,那该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
老花眼是那样做的,但他却不是这样想的。
这天不是黑就是白,每天都在轮流交替,没什么特别的,而这大海说穿了就是很多很多的水聚在一块,见一次感觉很还很新奇,见多了就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还不如自己躺在浴缸泡个澡来的实在。
他承认自己是个粗人,没上过学也没念过书,对所谓的山清水秀理解不能,反而对酒色财气推崇备至。
可笑的是他一生最讨厌的人就是这种德行,不仅粗俗不堪还令人作呕,心情稍微不好就对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拳打脚踢,一个在社会上一事无成只知道回家拿家人撒气的败类。
老花眼从来都不承认那样的人是自己的父亲,世上没有哪个父亲会把自己的孩子关起来,一天一夜都不给任何东西吃,也没有哪个父亲会因为在赌场欠债就把自己不满十岁的儿子卖掉。
拜他所赐,当年那个躲在母亲怀里瑟瑟发抖看着喝醉酒的父亲发飙的小男孩,如今成为了一名狙击手。
一路走来死在他手上的人不知凡几,但他最想杀的人还是自己的父亲,说来可笑,他很想亲眼看看那个人的血是不是黑的,可这是永远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了。
早在十五年前,他千方百计找到他们搬家的地址,从周围的人得知母亲早在许多年前就因为忍受不了而自杀,而那个天杀的畜生没过多久也因为还不起赌债被人活活打死。
当他从地狱学会如何杀人爬到人间,那个念头就从未在他的心底消失过,那成了老花眼终生的遗憾。
杀人对他而言是一项非常需要耐心和细心的工作,更多的人却认为这是件粗人才干的活,他从不会去试图去说服别人,也从来没有真正认可过那样的说法。
头儿很信任老花眼,尽管他平时的私生活乱七八糟,离开团队的时候是精神抖擞的,数天后回来往往像是乞丐堆里捡回来的,不过只要踏上战场他就会马上变成一个值得托付后背的战友。
要说他没有酒瘾吧,在基地的时候随时可以闻到他身上飘散出来的酒味,可如果说他有,只要头儿下达了任务指令,他就会变得滴酒不沾,任务没有结束绝对不会碰任何一滴酒。
老花眼具备有极高的自律能力,这是头儿最欣赏他的地方,他总是能把事情分得很清楚,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样的事,不该做什么事。
好比说他现在在做的事,很多人上来警备其实都只是随便看看,他们都知道敌人不太可能出现在这里,可老花眼不会,他不会像他们一样放松警惕敷衍了事,而是会仔仔细细地用高倍望远镜在海面上搜查一遍又一遍。
这边的情况一切如常,没有感觉哪里有什么不对劲的,非要说上来一点,就是这天似乎比昨天黑得要快一些,在船上被风浪摇晃一段时间慢慢习惯了,可总感觉心里还是有些不太踏实。
轻轻吐了口气,精神跟着放松下来,扶着栏杆的老花眼望着夜色越来越浓的天空,莫名其妙地想抽口烟,但这个想法还只是处在萌芽阶段就被他掐灭,又向周围扫了几眼他才慢慢往船的另一边踱过去。
风高浪急,暗潮汹涌。
老花眼刚离开没过一会,他刚刚仔细勘察过的海面上,一根木头凭空出现,它竖立着漂浮在海面上,十分诡异地向船这边缓缓逆流前行,如果能走近看,还会发现它其实是空心的。
很快,它又从海面上消失了……
岛上。
他们一行人这一下午走得不快,像是在特别照顾她们,一直都保持着十分平缓的步调。
现在她们两个人被安排坐在一处小山坡的空地上,前不久狐狸还奉上随身携带的干粮,特别贴心地给了她们几块口香糖。
如果不是他今天所做的一切还历历在目,白霜很难想象那个笑起来显得如此真诚的人会是一个毫无人性的刽子手。
“方姐,刚才他说的那几个东西真的一碰就会爆炸吗?”白霜瞧了半天都没找到那两个人的身影,忍不住低声向坐在她面前的方细露询问。
白霜的问题让方细露忍俊不禁,她调笑着说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看样子应该是没错,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看嘛。”
感觉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白霜有些尴尬地摇摇头,她又不是活腻了,哪能听不出方姐这是在打她的趣,不过她认为关乎生死的事情都应该认真对待。
“现在感觉好点了吗?”一下午几乎都没说过什么话,方细露感觉自己是时候关心一下这个小丫头,说不定明天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白霜像个乖巧的宝宝点点头,微笑道:“好多了,没之前那么难受了。”
回想下午看到血腥的画面,方细露感觉心里还有些不太舒服,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应该是要比白霜强不少的,当时只是感觉浑身不对劲,没有像她这样吐得那么惨。
还记得有个人的肚子被利刃平整地一刀切过,鲜血染红了附近的土地,甚至还能看到伤口处白色的肠子露出来一小截,相信只要稍微用点力扯开就能拨开看到里面的内脏,不得不说那真是残忍至极。
其他几个人的死状相比之下就好很多,几乎都是中枪身亡,狐狸倒是毫不忌讳她们的存在,当着她们的面就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林宇当时就是在那附近埋伏追杀他的人,凭着过人的本领以少胜多,狐狸按照那四个人死去的位置分析,抢占先机的林宇起码在出手的一瞬间就干掉一个,然后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的2秒钟之内又击毙两个人,否则躺在地上的肯定还有一具握着手枪的尸体。
不知道是狐狸对林宇特别上心,还是他本来就很细心,他花费不少功夫在周围寻找那场战斗留下的痕迹,头儿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看着她们两,他们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赶时间。
狐狸发现死在那里的人枪支弹匣有三个人是满的,只有一个人打了十五发子弹,按照那支步枪的连射速度,整场战斗从开始到结束应该不会超过10秒钟。
大致模拟出当时状况的狐狸确定了林宇没有在这场战斗中受伤,对于他们而言,这是个不容乐观的结果,那意味着他们又白白损失四个人手,唯一的价值就是又给对方的辉煌战绩添上浓浓一笔。
最让人奇怪的是林宇面对这么多优良的装备,除了取走一些干粮之外,竟只拿了一把手枪和少许配用的子弹,这让人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从那再次出发的时候,狐狸就让白霜走在前头,接下来是头儿,然后才是她,最后是狐狸自己,要知道开始的时候她们是被前后包夹在中间的。
她当时就知道这是他们对林宇开始有所忌惮,才会有那样的调整,摆明把她们当枪靶子使,或许一开始他们就这样想,倒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在别人眼里,她们的死活根本就无足轻重。
好比她们现在待的地方就是狐狸精心挑选的,这里的视野极其开阔,人可以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很显然他是把她们当做诱饵等待林宇上钩。
附近还有他们埋下的不少地雷,就在她们周身不远,有几颗压发式的地雷,这是狐狸告诉她们的,他在埋雷的时候特别好心给她们讲解关于这方面的知识,当然更多是形容它的威力,如果不小心踩到,大致上不是当场死亡就是断条腿。
方细露突然对着白霜问道:“你猜林宇会不会来救我们?”
白霜呆了一下,随即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那你希望他来吗?”方细露似乎不想这个话题就这样结束,便换了一种问法。
白霜沉吟了一下,看得出来她正在思考这个问题,方细露有注意到她想事情的时候,嘴巴总是会微微张着,偶尔还能看到不经意露出少许洁白的牙齿。
酝酿了好一会,白霜才摇头重复之前的回答:“不知道。”
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她根本就理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搞不懂林宇到底想干什么,一想到那些问题她头都大了,谁又知道她只想平平安安活着回家而已。
方细露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平静地说道:“他最好不要来,要是真来我们可就死定了。”
白霜闻言轻咬住嘴唇,她轻轻抬头看向了方细露,缓缓问道:“难道他不来我们就能活下去吗?”
白霜的问题让方细露有些语塞,她想告诉她今天狐狸从那几个死人身上取地雷的时候,她看到有几个地雷是带有引爆器的,要是林宇真的上钩,他们肯定会从藏好的暗处出来杀掉他,如果林宇侥幸逃掉他们不追还好,追的话极有可能会顺手引爆这片雷区,到时候她们自然就跟着灰飞烟灭,总而言之她们的命运几乎是注定了。
但她万万没想到白霜会这样说,她以为白霜会像以往一样问为什么,也难怪这丫头会有些反常,今天发生的事情确实够她受的了。
“这件事得以后才知道,好歹我们现在不是还没死么?”察觉到白霜的眼里的失落,方细露尽量让语气温和一些。
白霜抿了抿唇,忽然宣布:“下辈子我不要做女人了!”
听到白霜充满坚定的语调,方细露先是楞了一下,回过神噗嗤一笑,边笑还边问道:“傻丫头……做女人有什么不好吗?”
像是早做好被取笑的准备,白霜的脸上没有尴尬,她认真地摇着头说道:“一点也不好!我们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哪里说得上好了。”
知晓白霜心中的想法,方细露脸上的笑容不减,轻轻问道:“我们来到这个岛上,死了多少个男人?他们就有能力保护自己吗?”
白霜霎时被方细露问住了。
事实上白霜讨厌的不是自己身为一个女人,而是憎恨自己的无能,她把这种无能归于到女人的身份上,那算是一种不理智的迁怒,方细露是明白的,她也明白那样不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好方式。
“唉,还是我太没……”
“不是。”方细露打断了白霜的话,看她那愁眉苦脸的模样,不用猜都知道这傻丫头接下来要说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长处和短处,好比林宇,我们这辈子都别想和他比谁杀人更厉害了,可是他书念得肯定没你好,打官司也一定没我强,难道就该说他没用了吗?”
白霜静静地品味方细露所说的这一番话,脑海中不断进行着天人交战。
方细露没有打扰白霜的思绪,每个人都需要经历这样的阶段,在准确找到自己的定位之前,他们的心总是摇摆不定的。
过了许久,白霜的小脸逐渐舒展开来,她看着方细露感激道:“方姐,谢谢你,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瞧着眼前这张笑靥如花的俏脸,方细露轻轻摇头笑道:“你啊你,又在瞎说什么呢。”
能遇到白霜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件幸事呢,方细露想不到林宇为什么对她情有独钟,可以肯定的是,没有白霜的存在,她是活不到今天的,这可不是虚无缥缈的直觉,而是一种有理有据的判断。
“方姐,你说这林宇现在在干嘛呢?”像是重新充满了活力,白霜的脸上保持着十分自然的笑容。
方细露笑着回答:“这我怎么知道呢,我猜他也许在做一些我们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我们都意想不到的事是什么事呀?”白霜想都没想直接就问,说完还一脸十分好奇地看着方细露。
方细露见她这样子,轻轻一笑,道:“我要是能知道,还怎么叫做意想不到的事。”
林宇是个比较睿智的人,心思上有着和他年纪不相衬的缜密,方细露相信他不会傻到轻易上当的地步,更何况他没有必要为了她们来冒生命的危险,哪怕他看到了,估计也不会轻身犯险。
狐狸他们只是在尽人事,一样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们小心翼翼地警惕整整一个下午,却没有发现林宇在周围埋伏想要动手的迹象,好像他真的不在附近一样,不过这反而让他们两个不敢掉以轻心。
在离她们很远的黑暗中,头儿独特的低沉嗓音突然响起:“他们那边没问题。”
“可能是我多心了。”狐狸的声音通过无线电清晰地传到头儿的耳朵里。
“小心一点。”头儿只是嘱咐一句,就把无线电给切断了,他需要把心思都留到周围可能会随时出现的敌人。
倚坐在一处极其隐秘的草丛堆里,狐狸抬头看了看夜空,面色平静的他沉默不语,心里不断在思考一个问题。
如果我是他,我现在该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