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已是严冬,然而,在上海,每一间大宅都不会感到寒冷,包括一向以名门自居的夏家。
金碧堂皇的客厅里,开着两个大壁炉取暖。
夏芷瑜正在认真地跟于兰学习打毛衣。说来很奇怪,自打从严承轩婚礼回来后,夏芷瑜已经不再愁眉苦脸,没有人见她掉过一滴泪,这让夏家所有人都感到不解。最初以为她只是在强忍,没想到在往后这些日子里,她看起来是一天比一天快乐,看情况已经适合,于兰决定告诉她一件事。
“二嫂,这里是这样吗?”夏芷瑜很认真地打好一针一线。
“嗯,是,放针的时候可以适当轻一点,对了,这样留下来的小洞看起来会比较自然。”
“是这样吗?”
“对了。”
她学得很认真,认真到让人怜惜。
“芷瑜……”于兰有话想悄悄和她说。
“芷瑜,怎么突然间你会对这个这么感兴趣呢?”
沈蓉也在,位于另一边的宫廷式沙发上,一副贵妇模样,丫鬟正帮她的指甲染上大红色。
沈蓉一开口,于兰马上闭上嘴。
“大嫂,兴趣这种东西是很难去解释的。”夏芷瑜轻描淡写地带过。
“可你不觉得一个人的兴趣改变太大,始终让人不能接受吗?”沈蓉意有所指。小姑子在严大亨婚宴上不请自到的新闻,那可是夏家的万年耻辱,连她这个大嫂都好几天不敢出门,害怕被人笑话,想她沈蓉也是大家千金,口里不说,其实对于小姑子这一连串的大胆举动,她是越来越觉得不顺眼。人家不要就罢了嘛,还要出去丢人现眼,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那得看是什么兴趣了。”夏芷瑜一边打着毛衣,一边回应,“就好像打毛衣,我以前不爱做,还老觉得这个是无聊的女人才会做的事,不过,忽然间我发现了做这个事的女人一点儿都不无聊,大嫂知道是为什么吗?”在夏芷瑜心里,什么人是人,什么人是鬼,她心里面一清二楚,既然她沈蓉嫁进了夏家,那就得叫她不要胳膊肘往外扭!
“不晓得。”
“那男耕女织的故事大嫂该晓得了吧?当然,虽然故事是发生在远古时代,现民国都不知过去过久了,也许不该再去秉承这么古老的训言,可大嫂,虽然你沈家不像我夏家,满屋书香,可毕竟你也是上过学的女人家,自然也懂得其实有一些古训永远都会存在,譬如三从四德,又或者是出嫁从夫,这些不会因为时代的改变而改变不是吗?也许,在很远很远的将来会有所改变,可那毕竟只是设想,目前而言,真正的女人是要学会这个事的,因为在男耕女织的传统文化熏染下,没有女人会不想为自己的男人编织一条充满爱的毛衣,这一针一线是用爱编织成的,非常珍贵,如果大哥能穿上大嫂编织的毛衣,我想大哥一定会觉得非常幸福的。”
夏芷瑜一番明朝暗讽的话撩起沈蓉心中怒气,夏芷瑜明明知道她沈蓉从来不屑学这些鬼玩意,还特意拿来教训她,言下之意还还指责她不懂三从四德,不懂出嫁从夫,还吃里扒外……她夏芷瑜算什么东西,名门千金变成名交际花一朵,又能高尚得到哪里去?
沈蓉欲发作,又多少畏惧夏芷瑜身边的一些“海外”关系,现如今上流社会中,夏芷瑜渐渐变成交际花的新闻简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洋人得势是如日中天,连她父亲和丈夫现在都听洋人的,她要是这个时候顶撞夏芷瑜岂不是自寻死路?
“哎呦!这么涂得这么难看?”沈蓉大叫起来。
她这一叫,丫鬟大吓一跳,手都吓倒颤抖。
“该死的东西!赶快擦掉!”
赶上沈蓉心情不好,丫鬟倒大霉了。
“没有用的东西,你说你,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在这里混的……”
“大嫂,现在已经不能再这样骂下人了,要不然被人家知道了,会说咱家刻薄下人,你知道的,如今的大家世族都喜欢听好话,喜欢流芳百世,大嫂家怎么说也是大户人家,可千万不要失了礼,让人落下话柄就不好了,不是吗?”夏芷瑜句句往沈蓉心里戳去,一点儿都不留情面,她的感情上,这个大嫂是怎么想的,怎么做的,乃至怎么说的,夏芷瑜是一清二楚,沈蓉在夏家的地位日渐升高,大哥永远是大嫂身后的男人,指望不上,沈蓉以为她持着娘家为后盾,可以在夏家占据核心地位,那可就想坏她的脑子了,市长算什么?现在是洋人的天下,沈市长先生看见洋人也要卑躬屈膝,滚到一边去,市长都不算什么,那她沈蓉又算得上什么?
闻后,沈蓉更生气!“芷瑜,你怎么能这样说我!难道下人做错事我也说不得了吗?你这么说可是会惯坏这些下人的。我只是说两句而已,难道现在说两句下人都变成刻薄了么?如今到底是什么世道阿!”
“芷瑜,这里好像编错了。”
于兰渐渐闻到火药味,大有帮忙灭火的意思,忙借着指点芷瑜来拉开两人之间的较量。
夏芷瑜明白于兰用心良苦,但是这次她丝毫不领情,“大嫂,比起你在外面说我的那些话,我这个话还是很客气的。”
“我外面说你?我怎么说你了?你倒是说说看呐。”沈蓉一脸没有说过,为人坦荡荡的样子。
“大嫂,在‘香逸’咖啡厅里你对各位名人太太们说出来的话如果现在要我重新把它说一遍,那可是很难听的,恐怕我和你之间……”夏芷瑜故意停下来不说,狠狠地瞪着心虚到脸色变蓝的沈蓉。
还一会儿,夏芷瑜才把话搁下,“恐怕我和你之间……连亲戚都没得做,你说还需不需要说出来呢?”
沈蓉哑口无言,立即心虚地离开客厅。
“你下去吧。”夏芷瑜解放站一边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