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细细的凝视着那副桃林少女图。画中的女子巧笑嫣然，随风舞动。她脸上透漏出的是真真正正的快乐和喜悦。方姨说，当时娘必是为我而舞，因为，那时的我是那样喜欢看娘亲在灿烂的桃花下翩翩起舞的样子，总会逗得我咯咯的笑。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还能看见娘的模样，一直以来，我所听到的是娘在我出生时就已经死了，原来，她也曾在那死气沉沉的卫府里陪伴了我三年。可是现在，我却一点点的记忆也没有。我不由自主的轻轻把画贴在脸上，好像可以从那里感觉到一点点娘亲的温暖。
“小姐，早点睡吧，明早就要启程北上了。”雪鸾递上一块湿毛巾。
我点点头：“好。”然后小心的把画卷好，放在一个绒布套里，这才接过毛巾擦手擦脸。随身带的东西，到最后我只拿了这幅画，至于魏子初给的发簪和药粉，虽然很有用可是我全部留在星月阁了，还有萧宣远给的那块玉，找了几遍没有找到也就不了了之了，反正应该也不是什么有用的东西。
我看看正为我铺床的翠缕和站在边上的雪鸾。从她们来到这讨北大军开始，就什么也没多问，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好像我们现在仍然在卫府，好像这几天我也从未失踪，或者是方姨已经告诉她们了吧，我猜。
我心里叹口气，仍是忍不住道：“你们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雪鸾道：“没有。”
我咬咬牙道：“其实，你们可以不来。”我去星月阁的时候，雪鸾和翠缕并不在，所以回来时依旧是我和常威、卢平三人。可是，我们回来没多久，就有人兵士来报，称外面有两个男子要见卢将军，不知怎么我一下就想到是雪鸾和翠缕。出去一看，果然，她们二人一身男子打扮。我的心中一下松了口气，可是却不由得又愧疚起来。现在想来，对于我这个根本不受宠的卫府二小姐来说，她们的照顾实在已是无微不至了。在栖霞居的那八年，虽然翠缕性子冷淡，但她从来没有让我冻着饿着，而雪鸾更是唯一一个肯到我栖霞居的丫头。所以总体上说，在卫府生活的二十年，除了呆在栖霞居无人问津的孤独寂寞外，身体上我并未受什么苦。可是，我居然一直拿她们当作敌人……
雪鸾和翠缕突然走到我面前双双跪下。
我大吃一惊，连忙站起身扶她们，口中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雪鸾道：“小姐不要，这是我们早该做的。”
“早该做的？”我疑惑。
雪鸾看了翠缕一眼道：“其实，我、翠缕、唐剑之所以会进卫府为的就是保护小姐。”
“保护我？”
“不错，”雪鸾接着道：“八年前，也就是小姐十二岁的时候，玉剑山庄惨遭屠杀，老庄主拼死护着我们逃出来，临终前，他说‘若是我们愿意就到京城卫家，保护他的外孙女，如是不愿意就自己走吧。’”她的眼神悲悲切切，似乎又回到了那血腥的一晚。
原来，不止有娘和方姨，还有外公也是这么关心我。
我低下头，轻轻道：“你们当时，为什么不走？不去过自己的新的生活。”我还记得他们来的时候是怎样的狼狈，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一路上一定吃了不少苦。
翠缕冷冷道：“老庄主救了我们的命。”
我道：“可是他说了你们若要走，也是可以的。”
雪鸾沉静的开口道：“我们怎么能走？我们本是孤儿，如果不是老庄主救了我们，教我们读书识字，又传授一身武艺，恐怕我们早就死了，他待我们实在很好，再说，如果不是我们三个没用的东西拖累着，以老庄主的本事怎么可能会死？”
我道：“可是如不是他，你们本也不必面对死亡。”
“若不是他，我们十二年前早就死了。”翠缕忽然开口道，说起外公她冰雪覆盖的眼眸好像也有了融化的迹象。
雪鸾点头道：“是啊，所以，我们怎么能如此忘恩负义，况且我……我们早已将他当作自己的亲爷爷，我若有那样英雄气概，侠肝义胆的爷爷，死也瞑目了。”
我看着这样她们，觉得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我的外公去世已经那么多年，可是依旧有人这么尊敬他，爱戴他，愿意为他而死，当年的外公必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我又怎能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拿别人生命作赌注，况且，她们也算这世上少有的两三个关心我的人了，这十几年来，她们为我，为沈家已经做的够多了。
而此次北上，九死一生，她们本不必陪着我冒险。
我转身背对她们，道：“你们走吧。”
“小姐？”雪鸾惊叫出声：“是，是我们做错什么了吗？”
我摇头：“没有，只是这么多年，你们欠沈家的已经还清了。”
“小姐，你在说什么？”雪鸾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慌乱：“我们答应过老庄主要照顾你的！”
“你们没有答应！”我大声道：“外公的意思是你们愿意的话，可以来，若你们不愿意，就可以不来，他没有要你们把命卖给沈家。”
“胆小鬼！”翠缕的声音冷冰冰的响起。
“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胆小鬼，从小就这样，明明想出栖霞居想得要死，却一次都不敢出去。”翠缕冷冷道。
我转身盯着她：“你在说什么？谁喜欢去看那些刻薄丑恶的嘴脸？”
“你有，”翠缕冷冷的盯着我：“你还记得你十五岁那年病重是如何折磨自己的吧，你的目的不过就是让你爹来看你，你失败了，你快死了，他没来，从此，你就把自己关起来了，不是吗？”
“翠缕，你说什么呢？”雪鸾急道。
“这次又一样，”翠缕不理会雪鸾，冷冷的却咄咄逼人：“你觉得这么多年，你待我们不好，所以就想当然的想补偿我们，可是，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就凭你一个人如何在这龙蛇混杂的军营里活下去，难道，你不想给你娘报仇了吗？难道，你不想查清楚，八年前玉剑山庄灭门惨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要说了！”我上前一步，大声道。
翠缕不出声，只是冷冷的看着我。
我突然觉得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苦苦挣扎着生存，我好累，却没有一个可以让我喘息片刻的地方，当我遇到魏子初，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信任的人了，可是他……却残忍的背叛了我，他……要的不是我的真心，而是我的命。我一直以为魏子初带给我的打击是致命的，他让我清楚的了解到，我，卫栖霞，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最可怜的人，不但从前二十年的生命里，没有任何人疼我爱我，在我今后的生命里大概也不会再有，所以，我告诉自己断情绝爱，这世上既无人爱我，我又何必去爱别人？可是，原来，身边还有一个冷冰冰的却又温暖的翠缕默默的关心我，我一直以为最冷漠最无情的翠缕其实却是最关心，最了解我的人。一丝呜咽溢出喉咙，虽然我想竭力忍住，可是那呜咽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嚎啕大哭，雪鸾走上前轻轻的拥着我道：“小姐。”
我抱着她不知怎么就把一条手臂搭在翠缕身上，不理会翠缕僵硬的身子，三个人紧紧抱在一起。我哭得歇斯底里，哭得痛快淋漓，哭得昏天暗地，好像要把这二十年来未流的眼泪一次补齐了，就连魏子初的背叛都没有让我如此痛苦过。可是我的心里却又是那样快乐，一种淡淡的，温馨的，隽永的快乐，我知道，今后我再也不会是一个人了。
雪鸾边哭边笑道：“小姐，你可真是要把天都哭塌了，今后，可不敢这么哭了，我跟翠缕怎么承受得起？”
我泣不成声，却又不停的点头，是的，今后绝不再哭了，今后还有什么值得我如此痛哭呢？泪眼婆娑的看着翠缕，她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可是脸上好像也湿了，是我的泪，还是她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