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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朝圣谕录下」,「下」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宣德

宣德元年,高煦反。上决意亲征,命郑、襄二王监国。明旦,即躬率诸军启行,以阳武侯薛禄为前锋,昼夜兼程而进,不数日,抵城下。高煦不意车驾亲征,猝至,城中震骇,羣下溃散,遂械高煦以归。自八月出师,九月初六日还京,兵不血刃,不逾旬而罪人斯得,遂夷大难。四海永清,荣与原吉二人之力也。后高煦械至京,赐自尽。 (自「上决意亲征」至「后高煦械至京赐自尽」,此段文字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皆无,三本此处另有一段文字,录如下:「车驾亲征,罪人既得,师还。六部遣尚书陈山迎驾。山见上言:『宜乘胜移师向彰德袭执赵王,则朝廷永安矣。』上召杨荣,以山言论之,荣对曰:『山言,国之大计。』遂召蹇义、夏原吉谕之,两人不敢异议。荣言:『请先遣敕赵王,诘其与高煦连谋之罪,而六师掩至,可擒也。』从之。荣遂传上旨,令士奇草敕。士奇曰:『事须有实,天地鬼神岂可欺乎?且敕旨以何为辞?』荣厉色曰:『汝可沮国之大事乎?令锦衣卫责所系汉府人状,云与赵连谋,即事之因,何患无辞!』士奇曰:『锦衣卫责状,何以服人心?』荣曰:『汝不然吾言,可往与蹇、夏言之。』士奇往见二人言之,蹇曰:『上意已定,众意亦定,可中沮乎?』夏曰:『万一上从公言,今不行,赵后或有变,如永乐中孟指挥之举,谁任其咨?』士奇曰:『今事势与永乐中异。永乐中赵拥三护卫,今已去其二,且昔孟指挥所为,王实不预闻。不然,赵王岂至今日乎!』蹇曰:『既如公言,今若何处置?』士奇曰:『为今之计,朝廷重尊属,厚待之,有疑则严防之,亦必无虞,而于国体亦正矣。』二人曰:『公言固当,然上特信杨荣言,不系吾二人可否也。』士奇退与荣曰:『太宗皇帝惟三子,今上亲叔二人,一人有罪者不可恕,其无罪者当加厚之,庶几仰慰皇祖在天之灵。』荣曰:『汝既不草敕,则我当以闻。』时惟杨溥与士奇意合。溥曰:『吾二人请入见,上明其大义,兵必不可移。』荣闻博言,既趋入见。溥、士奇亦踵其后,而门者止吾二人不得入。已而,有旨召蹇、夏入。蹇、夏以士奇言白,上意不怿,然亦不复言移兵,遂还京。自是道中有顾问,惟召荣及蹇、夏,不复召士奇及溥。至良乡,臣二人始得见。上意犹若未平,忽厉声曰:「好机会不得乘,到家皇太后必见尼矣。』上至京,大悔,不复及彰德事。然言者犹喋喋,请尽削赵护卫,且请召赵王拘之京师。上皆不听。一日,特召士奇谕曰:『言者论赵王日益多,如何?』对曰:『今日宗室惟赵王于陛下最亲,当思保全之,毋惑羣言。』上曰:『吾亦思之,皇考于赵王最友爱,且吾今惟一叔,奈何不爱?然当思所以保之之道。吾今将封羣言,俾都御史刘观及公侯中选一人赍以示之,使自处。』对曰:『必不得已,则于皇亲中择一人与赵心相孚者偕观行,庶几有所开导。』上曰:『然则谁可?』对曰:『广平侯袁容至亲,且善开谕,更得玺书亲谕之,尤好。』上从之,遂遣容、观行。赵王得玺书及言者所上章,大喜曰:『吾生矣!』即献护卫,且上表谢恩。而言者顿息。上待赵王日益亲厚,而薄陈山,竟疏斥之。盖上初虽为山所惑,而后灼知其非。踰数月,召士奇至南斋宫谕之曰:『吾待赵叔不失亲亲之礼,尔有力焉。自今毋以见忤为嫌。』遂赐白金、宝楮、文绮。」)

按:杨、夏二公此举,鉴建文之失也。当时事起仓卒,人心汹汹,高煦素号勇悍善战,诸将所畏,苟宣庙稍涉犹豫,不即决亲征而命将,天下事未可知,九州岛生民将复不胜其荼毒矣!幸而奋策决机,风驰电击,所谓迅雷不及掩耳,遂使羣凶瓦解,曾不崇朝,克清大憝,永安宗社,兹非斯世斯民之大幸与!

宣德二年十月,黎利遣人进前安南陈王三世嫡孙暠表,乞立为陈氏后,其辞恳恻。上览之,密示英国公张辅,辅对曰:「此不可从。将士劳苦数年,然后得之。此表出黎利之谲, (「此表出黎利之谲」,「谲」原作「适」,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当遂发兵诛此贼耳。」辅退,乃召尚书蹇义、夏原吉示之,且谕二人曰:「何以处之?」 (「何以处之」,「处」原作「遽」,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改。) 二人对曰:「举以与之,无名,徒示弱于天下。」二人退,遂召杨荣及士奇,出表示之, (「出表示之」,「出表」二字原误倒,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且谕以三人所对,曰:「今日与尔两人决之。」荣对曰:「永乐中费数万人命得此,至今劳者未息,困者未苏,发兵之说,必不可从。不若因其请而与之,可旋祸为福。」上顾问士奇云何,对曰:「荣言当从。求立陈氏后者,太宗皇帝之初心,求之不得,乃郡县其地。十数年来,兵民困于交址之役极矣!此皆祖宗之赤子,行祖宗之初心以保祖宗之赤子,此正陛下之盛德,何谓无名?且汉弃珠崖,前史为荣,何谓示弱?士奇侍仁宗皇帝久,圣心数数追憾此事, (「圣心数数追憾此事」,「此事」二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臣愿陛下今日明决。」上曰:「尔二人言正合吾意。皇考言吾亦闻之屡矣,今吾三人可谓同心同德。」遂命尚膳赐酒馔。明旦朝罢,出暠表示文武羣臣,且谕之曰:「太祖皇帝初平天下,安南最先朝贡,及黎氏篡弒, (「及黎氏篡弒」,「篡弒」原作「谋篡」,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毒虐国人,太宗皇帝发兵诛之。本求陈氏之后立之,求之不得,始郡县其地。至我皇考,每追念往事,形诸慨叹。此数年来,一方不靖,不得已屡勤王师,岂朕所乐!今陈氏既有后,尔等试观表中所言,其从之便,抑不从之便?」羣臣对曰:「陛下之心即祖宗之心,且偃兵息民,上合天心,从之便。」上曰:「论者不达止戈之意,必谓从之不武。 (「必谓从之不武」,「之」字原无,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但得民安,朕何恤人言!其从之。」

宣德二年十月二十七日,上将赦交址,命羣臣举奉使者。佥举上闻已定,明旦,尚书蹇义欲易以伏伯安,众莫敢异之。士奇私与夏原吉曰:「此无藉小人,用之必辱朝廷。公当榻前力主张。」盖时上多主夏言。既而,有旨召众皆入,蹇遂奏用伏。上顾问夏,对曰:「不可用。」蹇曰:「伏善言语,非众所及。」士奇曰:「伏有秽行而无学识,遣之必辱国。」遂不用。又数日,士奇独对,上曰:「朕旁询伏伯安之行,乃贪淫无耻人,蹇何为欲用之?」对曰:「蹇不过取其能言,然言不当理,虽蛮夷之邦不能行。且恣其所行,必为蛮夷所鄙。」上曰:「蹇举固非,众何以皆默不言?」对曰:「非比蹇也,盖亦重其能言。」上曰:「蹇不尤夏与尔否?」对曰:「蹇平日和厚,无人己心,况于国事,孰敢偏任己见?」上喜曰:「君子和而不同是已。向因尔言伏之力,故决不用之,朕已知尔心。继今但一志为国,毋惮违众。」 (「毋惮违众」,「毋」原作「母」,「违」原作「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改。) 士奇叩首言:「谨遵圣谕。」

宣德三年十月,刘观有罪下狱。先是,六月中一日早朝罢,召杨荣及士奇至文华门,命光禄赐食,既,上曰:「吾三人商量一事,京师端本澄源之地,祖宗时朝臣无贪者,年来贪浊之风满朝,何也?」士奇对曰:「贪风永乐之末已作,但至今甚耳。」上问:「永乐何如?」对曰:「十五六年以后,太宗有疾多不出,扈从之臣放肆无顾藉,请托贿赂,公行无忌。此事已彻九重,但未举发。仁宗尝为士奇言,初到北京,上问:『南京臣寮有能守廉者否?」对曰:『无敢不守。』上曰:『扈从来此者赃赂竞行,其能守廉惟吏部侍郎师逵一人,汝当知之。』」荣曰:「是时赃贪,方宾最甚。」上问:「今日之贪,谁最甚者?」荣对曰:「莫甚刘观。」臣曰:「风宪所以警肃百寮,宪长如此,则不肖御史皆效之。不肖御史差出四方,则不肖有司皆效之。」上抚掌叹曰:「除恶务本。」又问:「廷臣中今谁可使掌宪?」两人久未对。上曰:「未必都无一人?」士奇对曰:「通政使顾佐廉公有威,曾任御史及按察司,皆有风采。」荣曰:「佐亦尝为京尹,能防禁下吏,政清弊革。」上喜曰:「顾佐乃能如此。」命赐茶而退。数日,有旨令刘观巡阅河道。观行十数日, (「观行十数日」,「十数日」原作「数十日」,据清胜朝遗事二编本改。) 升顾佐右都御史,赐玺书,令考黜不肖,洗涤积弊。佐奏黜其属不肖者二十余人,罪甚者发辽东。于是,御史连章劾奏观贪赃狼藉,并奏其子辐胁制诸道,骋私灭公,皆明着实迹。上大怒,追观父子皆至,出御史章示之。既承伏,法司坐观重法,以辐同犯,免科具奏。次年四月,上召荣及士奇以奏示之,且曰:「观负朝廷,处重非过。」士奇对曰:「观诚有罪,但经事四朝,数受显任,愿姑屈法全其生。」荣亦乞贷之。上曰:「为汝二人,曲贷其死,发为边吏。」荣曰:「辱之过甚,与死等耳。」上曰:「欲父子皆贷乎?」荣曰:「子发戍边,而令观随居,恩与法两尽矣。」遂命法司发辽东。

宣德四年十月,一日朝罢,侍上于左顺门,遥望见大学士陈山,上曰:「汝试言山为人。」对曰:「君父有问,不敢不尽诚以对。山虽侍从陛下久,然其人寡学多欲而昧于大体, (「然其人寡学多欲而昧于大体」,「于」原作「干」,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非君子也。」上曰:「然赵王事几为所误,朕已甚薄之。近闻渠于诸司日有干求不厌,当不令溷内阁也。」盖上初临御,以山及张瑛东宫旧臣,俱升内阁视事。二人行相类, (「二人行相类」,「行」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至是浸闻于上。数日后,有旨调瑛南京礼部,山专教内竖,俱罢内阁之任,朝士皆颂上明决。山遂见疏,不复得近扆前矣。

宣德四年,顾佐自升都御史,宪度严明,宿弊清革,下至吏卒, (「下至吏卒」,「吏卒」原作「使卒」,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悚骇懔然。吏有遭笞者,捃摭佐之过,谓受皂隶赂放归, (「谓受皂隶赂放归」,「谓」字原无,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悉具姓名诉通政司以闻。上密以示士奇,且曰:「尔不举佐廉乎?」对曰:「所诉之事诚有,非诬。盖今朝臣月俸米止给一石, (「盖今朝臣月俸米止给一石」,「今」原作「自」,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薪炭、马刍咸资于皂,不得不遣半归,使备所用。皂亦皆乐得归耕,实官、皂两便。此京师大小臣寮皆然,臣亦然。自永乐以来如此,仁宗皇帝固知之,所以增朝臣之俸。」上叹曰:「朝臣之难如此。」因怒诉者曰:「朝廷用一好人,辄为小人所排。」欲下法司治之。士奇对曰:「此末事,不足上干圣怒,但付佐自治,恩与法并行矣。」士奇退,上召佐,以吏诉状授之,谕之曰:「放皂归耕,使给薪刍,京官皆然,不足为过。小人不乐检束,诬陷正人,汝自治之。」佐叩首退,召吏示之状,吏恐甚,佐曰:「上命我治汝,我姑容汝,但改行为善。」竟不治之。上闻之,喜曰:「佐得大体矣。」数月,有囚告佐累累枉人重罪,不听诉理者。上大怒,召杨荣及上奇谕曰:「此必有重囚教之排佐, (「此必有重囚教之排佐」,「之」字原缺,据清胜朝遗事二编本补。) 小人陷正人,不可不究治。」遂命三法司鞫之,实千户臧清杀一家无罪三人, (「实千户臧清杀一家无罪三人」,「三人」原作「二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当死,代写状教之诬告。上曰:「不诛之,佐何以行事!」立命磔清于市。盖上去恶佑善,明决率类此。

宣德五年二月十九日,上御南斋宫,召士奇谕曰:「吾欲下一宽恤之令,今独与尔商之。然吾未能悉知,尔当效帮助。」 (「尔当效帮助」,原作「尔当益效助」,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遂命内侍具楮笔。上曰:「免灾伤税粮当是首事。闻民间亏欠畜马骡驴,所司追偿甚迫,民计无出,亦甚艰难,部官坐视而不言。」对曰:「陛下圣念及此,生民之幸。各部惟知督责下民以供公家,而不顾民心之离,故一切民瘼蔽不以闻。今所当宽恤者,殆非此两事。」 (「殆非此两事」,原作「非恃此两事」,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上曰:「汝所知者具言之。」对曰: (「对曰」,「曰」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百姓积年负欠薪刍及采办买办之物,所司责偿甚急,皆当宽贷。各处官田起科不一,而租额皆重,细民困乏,郡县以闻,苏州尤甚。户部固执,悉不与除豁,细民多有委弃逃徙者,此当量与减除。部符下郡县采办买办诸物,但一概派征,更无分别出产与否,非出产处百姓数十倍价买纳。此请戒约该部,今后凡物只派产有之处,不许一概均派苦民。年来刑狱冤滥者多,感召旱涝恐由于此,请戒饬法司,敦用平恕,务求情实。今工匠之弊尤多,四方远近,每户不问几丁,悉征在京,役于公者什不一二,余皆为所管之人私役,不得营生,嗟怨溢路。此请命官巡察究治及分豁户丁之半,放回单丁者,免老病,无余丁者除籍。又有平民本非业匠,为怨家诬引者,当审实除豁。南方运粮至此,人力甚艰,而仓廪无关防,奸人盗窃,动辄数万, (「奸人盗窃动辄数万」,「盗」原作「益」,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改。) 前者就执,后者复继,恬无警畏,此请命风宪关防巡察。」上叹曰:「朝廷任六卿,但知苛责下民,而不能察奸清弊,有愧厚禄矣。尔所陈有益于朕,有益于民,此皆应行。」命即草敕,明旦颁下,遂令尚膳赐馔。敕谕既下,上闻众心悦戴,召臣士奇赐钞三千缗、文绮二端及羊酒,臣叩首受赐。上笑曰:「薄用润笔耳。」

宣德五年三月清明节,上奉皇太后谒陵。谒毕,上侍皇太后于行殿,赐英国公张辅、尚书蹇义及士奇、杨荣、金幼孜、杨溥四人见。太后曰:「 尔等皆先朝旧臣,勉辅嗣君云云。」遂赐酒馔及白金彩币,皆叩首退。既还京,士奇间因独对,上曰:「前日陵上,汝等谒太后退,太后为朕言,皇考往年在宫中谈汝等姓名及行事甚熟,太后悉能记忆。其间才学孰优孰劣, (「其间孰优孰劣」,「孰劣」二字原误倒,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肯任事不任事,皆有讥评。言:『辅虽武臣,而达大义;蹇重厚小心,但多思而少断;尔能持正言,不避迕意,议事之际,先帝数不乐汝,然终从汝以不败事。尝有一二事之失,先帝甚悔不从汝言。』太后又谓朕曰:「凡正直之言,尔不可以为迕而不从,谨之,谨之。』」士奇对曰:「太后之盛德,仁宗皇帝之盛德也。愿陛下常奉圣谕。」

宣德五年六月,一日,上于文华门御道屏左右,独召臣士奇谕曰:「杨荣家畜马甚富,初闻之张瑛, (「初闻之张瑛」,「张瑛」原作「张英」,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及明史卷九宣宗本纪改。) 未信,今察之,皆得之边将。荣交通边将甚密, (「荣交通边将甚密」,「荣」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补。) 岂可任于亲密之地。」对曰:「荣与诸将交,盖因永乐中扈从北征,太宗皇帝命掌兵马之数,以此于诸将稔熟。今内阁诸臣知边将之强弱才否、边境之远近险易、四裔之顺逆委曲,推荣一人知之详,臣等皆所不及。方今用人之际。荣未可辄他用。且其在密地,凡制敕中予夺高下皆禀上旨,又有臣等同议而行,岂荣所得独专。且臣与之同官久,亦尝观其廐马,三五匹有之,多亦不能畜,盖刍菽未易办。」上曰:「尔未知,其家马多即鬻于市,朕知之审矣。渠数请复永乐以来调卫军官,朕询兵部,言有罪调卫,洪武旧制,无可复之理。朕固已疑之。」对曰:「此事亦未明,但其人尚有他长可用,幸姑容之。」上曰:「朕初嗣位,若惟信荣言而不听蹇、夏,则土奇不得在此久矣。今士奇乃力佑荣乎?」对曰:「陛下曲容臣,天地之恩也。臣今日亦愿陛下推天地之量容荣,使之改过自效,此道在陛下今日所当行。」上意乃解,然自是不专任之矣。 (「然自是不专任之矣」,「然」字原无,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按:文华殿召对,上之疑杨荣甚矣,非士奇维持调护,极力捄解,荣其殆哉!然荣尝短奇于上,而奇保全若此,与王旦之荐寇准一心也。嗟夫!僚友之间,名相倾、位相轧者不少矣,如奇者岂多见哉!且鸟共枝则相啄,马共枥则相踶,世俗之情,纔一共事,忌心顿生,因利乘便而弯弓下石不遗余力者,又西杨之罪人也,视此宁不愧死哉!

宣德六年七月,时上颇好微行。一夕,漏下二十刻,以四骑出,过臣前,报者言:「范太监来。」士奇仓皇出迎,上已入门立月中。 (「上已入门立月中」,「立」原作「之」,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士奇俯伏悚惧,言:「陛下奈何以宗庙社稷之身而自轻扰尘埃,昏暗中谁识至尊?万一或有识者,变起仓猝,何以备之?」上笑曰:「思见卿一言,故来耳。」遂屏左右。语竟,顾谓士奇曰:「此居且弊,当为尔葺理。」士奇叩首恳辞曰:「陛下官殿未建,臣必不敢当。 (「陛下宫殿未建臣必不敢当」,「陛」、「必」两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且车驾今夕俯临, (「且车驾今夕俯临」,「俯」字原本空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外间明日必有知者,万万自此慎出,事变不测当虑也!」驾还宫。明旦,遣太监范弘密问士奇:「车驾幸临, (「车驾幸临」,「车」字原本空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曷不谢?」对曰:「至尊夜出,愚臣迨今中心惴栗未已,岂敢言谢。」又数日,遣弘问士奇曰:「今天下平静,上时一微行,何足过虑?尧不微行乎?」臣对曰:「陛下尊居九重,恩泽岂能遍洽幽隐,万一有冤夫怨卒窥伺窃发,诚不可无虑。」后旬余,锦衣获至二盗,盖盗常杀人,官捕之急,遂私结约候车驾之玉泉寺,挟弓矢伏道边林莽中作乱。时有捕盗校尉亦变服如盗羣,真盗不疑,以其谋告之,遂为所获。上既诛二盗,叹曰:「士奇言不虚。」即日,遣范太监赐白金文绮。士奇明旦入谢,上谕盗谋,且曰:「爱朕莫如汝,自今如汝言,不复微行。」士奇叩首。盖大臣中先有导上以天下平宁可微行而生日得赐钞及马者,故至是有「爱朕莫如臣」之说云。

八月,车驾巡边阅武,至蓟州遵化,驻师石门。边报兀良哈万余骑入寇,已迫塞下,将士请击之。上曰:「兵贵神速,朕以铁骑争先赴之,当令迅雷不及掩耳。将士以次徐来。」上率兵至喜峯口前,包虏阵,飞矢如雨,虏狼狈死者甚众,余众退走。上以铁骑数百绕出阵后,尽获之,斩其酋首,遂命将士捣虏巢穴,悉收其部落人口、驼马、牛羊、辎重不可胜计。

按:宣庙英武亚于成祖,故平内难、芟外夷皆躬履戎阵,如摧枯拉朽。其所以然者,由宣庙为太孙时尝因猎讲武,从成祖北征,习知用兵,故遂能如此。亦由去国初未远,乘祖宗百战之余威,将士习于戎阵,战胜攻克固非偶然也。至正统之末,国家承平已久,英宗生长深宫,王振不知而欲效之,遂致蒙尘之祸。故愚尝谓正统土木之役,宣庙此役误之也。

九月,车驾巡边,至洗马林而还。

按:宣庙御极六载,巡边阅武者四焉。实警肃人心,振扬威武,饬励边防有赖于此,胡虏所以知畏,而边鄙所以不耸也。近日边防玩弛之余,圣子神孙能绳祖武,时一行之,其于安边,不惟无益。或曰后来武宗之屡巡边关,非然耶,曰宣祖之巡边也,为边防;武宗之巡边也,为游幸。二者得失相去天渊。

宣德七年二月二十八日, (「宣德七年二月二十八日」,「二月」原作「八月」,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改。按后文又载「八月」,亦见此处之误。) 上召臣士奇至文华殿,谕曰:「忆五年二月共尔南斋宫论宽恤事,今两阅岁矣,民事不又有可恤者乎?」对曰:「诚有之。只五年官田减租额一事,圣恩已下,玺书已明,民间已知,户部格而不行,至今仍旧额追征,小民含冤不已。」上怒曰:「户部可罪也。」对曰:「此循习之弊,永乐末年多如此。往年高煦反,以夏原吉为奸臣之首,诬指此事为说。」上怒稍解,曰:「今欲再下敕,宽恤必举此为第一事,却于其末增云中外该管官司不许故违。」 (「却于其末增云中外该管官司不许故违」,「该管」二字原无,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补。) 上又曰:「如再格不行,朕必罪之不恕。汝试言今日之事当宽恤者。」对曰:「事有当变通者不宜执一,如逃民一事,其初本因赋役繁苛,不得已为偷生之计。历岁已久,朝廷虽已赦宥复业,而家业尽丧,非但归无所资,又有公私债负之扰,势不能归,所在官司又不能容,则往往逃聚山林,相结为非,积微至着,盖有可虑。愿得恩旨下有司,凡逃民愿归乡者,令郡县用心抚恤,优免差徭,不愿归者,听于所在附籍为民,官给空闲田庐处之,免差役三年,庶以安其危,亦弭患于未萌。」上曰:「此事须行,盖在彼在此皆朝廷之民,何须定逼之归,但得人安足矣。」臣又言:「各处课程先因钞法不通,加倍其额征纳,盖一时之权。今钞颇流通,宜量减倍征之额。」又言:「天下课程皆纳钞,惟湖广、广西、浙江商税、鱼课旧例皆纳银,民不胜弊,请裁为一例。」上笑曰:「此两事皆须变通,其课程纳银者悉改纳钞,银一两折钞百贯。」臣又言:「田里小民之不安,皆原有司之贪污暴虐,请令风宪考察奏罢。」上曰:「然向使不罢刘观,风宪亦未得清。尔此言是,但有司中有廉干、能兴利除害者, (「尔此言是但有司中有廉干能兴利除害者」,「是但」二字原误倒,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亦令具名来闻,用凭奖擢。」臣又言:(「臣又言」,「臣」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方面郡守皆是要职,吏部往往循资升授,不免愚良混进。请令吏部自今方面郡守有阙, (「请令吏部自今方面郡守有阙」,「今」原作「令」,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改。) 令京官三品以上及布政、按察荐举,务取廉公、端厚、识大体、能为国为民者,仍属吏部审其所保,果可用,然后奏闻,量授以官。后犯赃罪,并坐举者。又请令法司,凡保举授官,有人指告其罪者,必先取问干证明白,然后奏闻,请旨提对,庶几不为小人诬陷。」上曰:「然若所举得人,须保全之,庶不堕小人之计。」上又曰:「更责吏部须慎选县令。」臣又言:「年来吏员太冗,其间多有昏昧愚劣不通文理,今后请令六部、都察院、翰林院会同考试选用。」 (「今后请令六部都察院翰林院会同考试选用」,「六部」原作「吏部」,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臣又言:「今军民中岂无文学才行卓然出众及有智谋材勇精于武畧者?请令羣臣询察,举保选用。」上曰:「进贤之路宜广,此皆应行。若有拘于例者,宜当开广。」臣言:「唐虞之世,罚弗及嗣。今极刑之家有贤子弟,例不许进用。」上曰:「舜殛鲧用禹,圣人至公之心也。」又曰:「刘翀亦极刑家,今不在侍近乎?汝于敕谕中明书极刑除犯谋反、大逆外,其余犯者其子弟有文学才行,并听举用。」上曰:「此数事皆可书敕颁下矣。」臣进曰:「愚臣一人囗闻不广,愿更得一人同论此事,庶几可以推广圣泽。」上曰:「若多令人知,即敕谕未下,事已徧播于外矣。」臣对曰:「大臣中固有谨厚者。」上曰:「胡濙谨厚,汝与之密议,就录稿进来。」于是,臣退,同濙议,增十数事通录,明旦进呈,上悦。三月朔,玺书遂下。

宣德七年八月,上在宫中览尚书黄福赞漕运时言便民数事,出其章示臣士奇,且谕臣曰:「福所言皆智虑深远可行。今六卿中其谁之伦?」对曰:「福受知太祖皇帝,最先大用。其为人正直明果,一志于国家生民,今六卿中鲜及之。永乐初建北京行部, (「永乐初建北京行部」,「行」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补。) 命之绥辑凋瘵。及得交址,命总藩宪之政,安新附之众,躬勤夙夜,具有成绩。才德兼备,有大臣体,诸卿诚不及之。福今年七十矣,诸后进少年高坐公堂理政事,享安佚,出入舆马驺从扬扬,福四朝旧人,乃朝暮奔走道路,劳瘁不已,殆非国家所以优老敬贤之道。」上曰:「非汝不闻此言。吾尝欲得一老成忠直之人,处之南京根本之地,缓急可倚,今以命福,岂不诚当。」士奇对曰:「福必不负陛下任使。」明旦,上命吏部改福南京户部尚书,中外闻者皆悦。盖上之纳直言,明于用人概类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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