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风宣便随了方家的马车回去,这算是头一回出院门,钟瞳也象征意义地多吩咐了几句,心底到是巴不得她闹出个什么乱子,她也好借个理由早早处理掉这个祸害。风宣怎会不知她的心思,自打她从在柳院呆的第二天整张脸就爬满了笑,还当真做到了宠辱不惊,柳泉又是对事不对人的性子,一段时间处下来也很少为难她。风宣当然知道钟瞳不满她,有几次是真要对她下杀手的。柳泉是迟早要她性命的,柳院呆不得,胡玥又行踪不定,风宣想逃却没有方向。怕是柳泉早看出她的尴尬,才会这么大方地放她出柳院。
风宣想了很多,马车却停了下来,停的地儿是方家的后门,只有两个下人提着灯笼迎他们进门。方老爷向其中一个下人吩咐说:“给这位姑娘备一上房。”看样子是有段时间脱不了身了。
风宣淡笑答谢,问道:“现在见方二小姐可否方便?”方
老爷犹豫片刻说道:“既然姑娘要看,那便去吧,阿善,带这位姑娘去菱园。”
叫阿善的侍女领了命,又听方老爷说:“天色已晚,还恕老夫先行休息,姑娘,老夫也知柳大人的意思,姑娘凡事点到为止便是,方家上下绝没有怨言,只道小女命该如此。”
风宣苦笑了下,“方老爷言重了,柳院既收了酬金哪有不办事的道理,我家主子不过是差我先来看看情况,绝没有袖手旁观的意思。”
方老爷叹了口气,“如此,有劳了。”
等老人离开,她便跟着阿善沿着曲曲折折的回廊到了菱园。园里灯火通明,隐约能听见女子的哭喊,阿善似乎没有再进去的意思,匆匆作了揖逃似的快步离开。
风宣也不怪下人无礼,自行下了几级石阶,右手处有一小池,没听见水声,飘着鱼腥味。池边一合抱粗的柳树自园内向外伸展开,夜里显的张牙舞爪。这菱园清冷的紧,夏天倒不失为纳凉的去处。风宣沿小径走了二十余步到了房门口,刚好有丫头端了盆出来,见了风宣忙拜了下去,“见过姑娘,老爷已派了人传了话,只不过小姐先睡下了,姑娘你看……”
风宣瞥了一眼丫鬟端的一盆秽物,“方二小姐不便见客,我只在外间看看,不会耽搁太久。”
丫鬟有些为难,这时候里屋传来惊叫,风宣顾不得礼数推门而入。夜里起了风,方二小姐的床幔晃起来,床上有一披头散发的女子正惊魂未定地靠在床边。
“怎么回事?”风宣撩起床幔,方倩又吓得惊叫起来。
刚才的丫鬟跟了进来解释说:“小姐,这位是柳院来的人。”
方倩抹了抹眼泪,抓住风宣的手,“柳院?是柳大人愿意出面?她说的可是真的?”
风宣有些意外这方二小姐的定力,脸虽是苍白了些,但一双眼还是清醒的。她有些佩服这洛阳才女,微笑说:“我自是来帮你的,你与我说说,刚才又是做了噩梦了?”
丫鬟给方倩倒了热水,替方倩回答说:“小姐自打半月前就睡不踏实了。”
方倩喝了几口缓了神,又听风宣问道:“可是梦见不干净的东西?”
方倩手微微抖了一下,向丫鬟使了个眼神,丫鬟接了茶杯便掩门出去。风宣见有话可听,往床榻上一坐。方倩见她面色姣好却老做出让人意外的举动,不由得多打量她几眼。
“柳大人可是猜出了些什么?”
风宣露齿一笑,“方二小姐当真冰雪聪明,我家主子也是差我先来看看情况,还请姑娘少些拐弯抹角,省的弄巧成拙。”
方倩叹了口气,“我原是不指望柳大人出手相救的……也罢,我便实话说了,爹爹是怕拂了方家的脸面才想到把我这肚里的孩子说成是鬼怪作祟。”
方倩说着摸了摸肚子,表情出奇的平静,“可我想要这个孩子。”
“半月闭门不出,也是方家老爷事先指示好的?”
“爹爹可是把方家的脸面放在第一位的,我只想和这孩子好好活下去。”
“所以说那去子汤药你是没喝的?”
“我怕,我舍不得。”
“说到底这些都是你们方家的私事,看来柳院没有出面的必要了。”
风宣正要起身,却被方倩突然抓住手腕,“姑娘,你要救我!”
“你该找的是衙门。”
方倩猛地用手指着床榻正对的窗外,“每到夜里,那女子就站在窗口直愣愣地盯着我,打量着我肚里的孩子。”她凑近了风宣,眼里终于露出了绝望,“那东西没影子,那是鬼!”
风宣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株怀抱粗地柳树静静地立在夜里。风里吹来一阵鱼腥味,方倩已经有了孕吐的征兆,勾着身子脸色苍白。风宣起身将窗关了,问:“菱园的鱼可是死了,这么大的腥味?”
方倩摇了摇头,“自我住进来那池子便枯了。”
风宣一愣,见她脸色不好,说:“还是让丫鬟进来服侍你歇息吧。”
方倩点了点头,靠在一边顺气,风宣开门想叫人,却发现外间里的烛火已经灭了。她回头对方倩说:“你那丫鬟叫什么名,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大概是烧水去了吧,她名唤小彤……还未请教姑娘名字?”
风宣笑了笑,“叫我风宣便是,我去叫小彤来。”
里面应了一声,风宣便抹黑往外走。
风宣不知小彤烧水的地方在哪儿,按说大户人家的热水都是灶房烧好统一分配给各房的下人端去。风宣刚来方家,又是月黑风高的夜,哪儿找得到东南西北,只好盼着小彤早些回来。
园子里的腥味愈发浓重,风宣还是对方倩的话心存疑惑,当下寻着味道走到了池子边上。她蹲下身捏起泥沙,如方倩所说,这池子确实干了很久,沙都成了粉末。
这时候突然像是拨开云雾见月明一般,那夜晚的光照亮了池底,和池底干裂的女尸。风宣意识到,这不再是自己能应付的差事,她几乎吐出来,那自进门起就不间断的腥味,便是这样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