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口气,不能容让这小子再对自己没大没小,白小玉幽幽说道:“炎华小火狐,有你这么对长辈说话的么?”
炎华正在使劲咬梨子泄恨,闻言立时被梨子汁呛住,咳得满脸通红,半晌才喘过气来,脸上五官扭曲,神情怪异:“你说什么?”
“我是只修行了五百年的雪狐。”淡定无比地说出这个事实,再淡定无比地看他。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可怜炎华被打击得风中凌乱,嘴角抽搐,脸色变幻得跟风车似的,半晌才结结巴巴说道:“你,你居然,居然有这么,这么老了?”
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个反应,白小玉又好气又好笑,配合他的神情,一脸肃穆地点头:“嗯,而且论资排辈,你至少得叫我一声姑姑!”
炎华眼睛瞪得铜铃大,怪叫道:“姑姑?”
白小玉沉声道:“若我再动作快些,怕是连孙子也有你这般大了。”这是实话,在还没踏出栖迟山时,她刚刚喝过与她同龄的堂兄长孙的结婚喜酒。
炎华再度被打击得言语不能,一直心怀的一个美丽泡泡瞬间破碎,昨日还在幻想小白狐化成人身,定是倾国倾城一白衣美少女,然而今日幻想破灭,白衣美少女已然变身成为拖儿带女外加抱孙子的白发老太婆。
炎华的心悲摧得在滴血,然而到底还是不死心,挣扎着问了句:“那你成亲了吗?”
白小玉摇摇头,道:“尚未。”她在栖迟山上是出了名的顽劣成性,大大小小的狐狸们没少受过她的荼毒,见到她个个头痛,又有那个胆子大得包了天,敢做她的夫婿?
因此她至今还是孤身一人,为此三位爷爷天天在她耳边絮絮唠叨,要她赶快寻个好狐狸家嫁了,她的耳朵听得几乎要起茧,可恨栖迟山大大小小就十几里方圆,躲来躲去也躲不过爷爷们的魔音穿脑。
炎华心中一放松,立时笑了:“还好,还不晚。”
“你说什么?”白小玉好奇,五百岁,在狐族少女中已算高龄,居然还不晚?
我心里想的是什么,此时怎么能让你知道,炎华狡黠地眨眨眼,道:“嘿嘿,我没说什么。”
白小玉也不以为意,与他闲扯了这几句,白日里愁郁的心思略冲淡了些,也有了取笑他的兴致了,翻身坐起,笑道:“来,且叫声姑姑听听。”
炎华登时泄气,笑容也僵在了脸上,嘴角再一抽,低声道:“切,谁要你做我的姑姑了。”
白小玉一抬眼:“我今年已经五百多岁了,怎么当不得你的姑姑了么?”
炎华仍在瞪她,漂亮的眉毛全纠结成一团,沉默了许久,挣扎了又挣扎,才不情不愿地认命了。
“最多认你做个姐姐,别的再不能了。”他别扭地偏过头,闷声低语,肯叫她一声姐姐,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别的,真的不能了。
姐姐!白小玉托着腮笑,栖迟山上喊她姑姑的人太多,每每一听,即生年华老去唏嘘之感,如今有个这么白捡来的小帅狐狸肯叫她一声姐姐,感觉其实也挺不错的。
“对了,小玉,你是怎么来到接天峰的,还有,你怎么会变成一只毫无灵力的白狐呢?”
无怪他眼力不佳,白小玉初初落在接天峰上之时,正值被司离的圆月流星斩打回狐身,仙灵涣散,一身狼狈,既不能人言又挡不住炎华最低级的一招术法,瞧起来分明就是一只尚未修成灵智的普通狐狸。
说起这个,真的是很让人心酸的一段故事啊,白小玉握爪愤怒,是司离那个王八蛋将她打下接天峰的,然而她与司离的梁子,早在五百年前就已经结下了。
想起来白小玉就一肚子气,这司离五百年前就瞅他不是个好东西,那年魔尊在幽冥岛举行百万妖魔大会,雪狐族族长,也就是白小玉的母亲雪夫人亦曾应邀盛会,尚年幼的白小玉有幸打酱油前往,曾远远瞧过司离一眼,那时他尚是众妖魔中鹤立鸡群的人物,明月朗星般的面容,满头银发如皎雪般晶莹,对着台下如云妖魔淡然一笑,底下尖叫声吸气声响起一片,无数女妖女魔失魂落魄。
白小玉那时刚刚修成人形,也不过就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娃娃,自是对美男没什么抵抗力,当即便惊为天人口水流了满地,后来在见识到了司离的阴险狠辣之后,她便拒绝再承认司离的美貌,认为自己只是在一众妖魔狰狞的面孔中,陡然见到了个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的人,所以才会将只有三分姿色的他,硬生生看成一朵玉树琼花。
那年的百万妖魔大会,彻底改变了狐族的命运。
所谓的百万妖魔聚会,其实就是誓师大会,人人宣誓向魔尊效忠,以颠覆六界苍生入魔为终生奋斗之目标,雪狐一族虽属妖族,却向来中立,不爱参与这等扰乱六界和平之事,当下雪夫人严辞拒绝了魔尊的盛意邀请,带着白小玉和几位爷爷就要撂挑子走人。
将要走出洞门的一刹那,忽然听到魔尊淡淡说道:“雪夫人留步,听说你们雪狐一族人丁不茂,迄今仅存一百四十七人?”
明明是一句极为普通的问话,起码在白小玉看来就是这么觉得,雪狐族算不得一个繁盛的妖族,高高在上的魔尊大人竟然连雪狐族如今狐丁几口都记得清清楚楚,果然是体恤下众啊,白小玉啧啧称奇。
那知雪夫人听了这句话却身子一震,随从的三爷爷也表情严肃,一齐转过身来。
“魔尊,雪狐一族向来与世无争,并非由我而始,你又何必咄咄逼人?”雪夫人蹙眉开口。
魔尊手拈一朵血色罂粟,幽深眼眸静若沉潭,唇角笑容轻勾,吐出的话却如迷雾般不可捉摸:“栖迟山平静多年,也许今后将永远平静。”
雪夫人的脸,唰地白了。
栖迟山,正是雪狐族的栖身之地,白小玉暗暗琢磨魔尊这句莫测高深的话,仰头小声问道:“娘,为什么他会说栖迟山今后将永远平静?”小小年纪听不出大人语中的机锋,白小玉只单纯地想到,难道魔尊大人是要接狐族离开栖迟山么,那太好了,栖迟山来来去去就那么十几里方圆,百年来她早已逛遍了每一处山山水水,做梦都想到更大更远的地方去走一走。
白小玉只顾内心雀跃不已,雪夫人却没有回答她的话,沉默与魔尊对视,身上的气息渐渐凝重。
雪夫人不说话,魔尊也不着急,只是手中那一朵妖冶的罂粟,悄然褪尽了颜色。
气氛在沉默中更觉漫长压抑,母亲忽然淡淡一笑,伸手将茫然的白小玉推到了三爷爷身边,眼中已有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坚定,魔尊迎面对视,黑色长袍无风自起,双方剑拔弩张的一刻,一旁的司离突然伸手打了个哈欠。
突如其来的异声打破了满室沉寂,魔尊皱眉,回头看了他一眼。
司离优雅起身,刚刚打过哈欠的他目光朦胧,样子显得十分慵懒,他随意放下了掩嘴的那只手,绣着暗金花纹的衣袖滑下,遮住了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懒洋洋说道:“魔尊,雪狐族修行不易,魔尊既然体恤雪狐族人丁不旺,不如令雪狐族人以栖迟山为界,专心修炼,无事不得擅出,如此雪狐族既得以繁衍生息,栖迟山又可以得到永久平静,岂非是一举两得之事!”
魔尊瞟了司离一眼:“司离,你的想法,总是与我背道而驰。”摊开手,掌中的花朵早已枯萎憔悴,在他手中寸寸化为飞灰。
须臾浅笑,“不过,依你就是。”
司离目光转过台下的人群,从母亲面上扫过时,微微停伫了一会,又若无其事飘开,这才淡然笑了,幽暗的山洞阴冷潮湿,他的笑容却仿佛一束微光,照亮了洞中积郁多年的黑暗。
他的笑容依旧令人目眩,却不知怎地,白小玉忽然觉得刺眼得狠。
就是这句话,就是这个司离多事一插嘴,白小玉搬家的美梦破碎了,整个雪狐族一百四十余人,从此生生被囚禁在栖迟山,整整五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