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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怪现状何堪目睹丑官僚到底心虚(1)

贾少奶又道:“我此时须往曹公馆去,约老八等一班人,不能再来望你。你到夜间十点钟左右,到我家来,必须依计而行,不可有误。”媚月阁连连答应。贾少奶随即坐包车到曹公馆去,那时已有四点半钟,曹少奶还没起身,李姑太太也陪她睡着。贾少奶不便惊动她们,先到外房打一个得律风给甄大小姐,约她到曹公馆中讲话。甄大小姐接了得律风,急急坐马车赶往曹公馆,去时曹少奶和李姑太太二人,已双双起来。不过曹少奶一睁眼便要抽烟,因此贾少奶已预先打就五六个烟泡,待曹少奶洗过面,高唤一声来罢,曹少奶更不多言,横上烟榻。贾少奶双手托枪,向她口内便送。曹少奶一口噙住,顿时嗖嗖嗖抽将起来。甄大小姐见了贾少奶,问她叫我来有甚话讲。贾少奶便说:“媚老二自那天由伯宣处出来之后,现住在不克登,我想他们这样挺下去,终不是个了局。我们都是老二的多年姊妹,礼该设法替他们融解融解。况且那天我们都在场目睹,当时不防他们闹出这般把戏,所以不及插口相劝,事后若再不替他们设法转圜,如何对得住朋友。故我想请你们三位今夜同到我家,还有男客一方面,我已教我家少爷请你家仲少爷和这里少爷还有魏老爷等,同去商议调和之法。那天在场诸人,除了魏姨太太与老二不甚相合,故未请她外,其余仍是原班,但愿将来能教他们夫妇和睦如初,也是一桩好事。”

甄大小姐等听了都极赞成。曹少奶吸罢烟,贾少奶又催她和李姑太太二人急急梳洗定当,自鸣钟已打七下,四个人同坐汽车到了贾家。贾少奶悄悄问王妈壁洞中可曾听出什么?王妈回言:“我在楼窗口亲眼瞧见魏姨太太五点钟时候已进赵公馆,此时还未出来。适才虽然抽砖头听过一次,但只听得他们唧唧哝哝的说话,听不出他们说些什么。”

贾少奶点点头,又吩咐王妈待包车夫拖空车回来时,命他火速往三马路镇江菜馆中叫一桌菜来。吩咐既毕,自己仍到那边陪曹少奶等吸烟。不一会琢渠已和云生、文锦、仲伊等一班人回家,云生原未知他少奶奶也在那边,见了不胜诧异,说:“咦,你怎么也来了?”贾少奶使把自己请她们来家,想为媚月阁夫妇和解等情说知。云生大笑说:“怪道琢渠昨晚不赞成轮流请客,今天忽然邀我们来家打扑克起来,我很诧异,他前后两歧,而且请客又只请得我们三个,原来奉着内务府之命,不然琢渠岂肯这般大出手呢。”琢渠笑道:“那也不见得。难道贾琢渠便小器到这般地步,一年之间,请一两次客,也许有的。”文锦道:“你们别多说咧,适才我拿着几副好牌,就被老琢硬拖回来吃饭,现在有饭的快拿饭来吃,没饭的快快打牌。”贾少奶奶笑道:“魏老爷莫性急,酒菜已着人去叫,还没送到,至多停一刻工夫就来了。”文锦道:“如此牌呢?”琢渠答道:“有有。”说进在怀中掏出两副新外国纸牌,仲伊抢在手中,抽出一看说:“你几时买的?”琢渠笑道:“还要花钱买呢,适才我在蓝河别墅处,乘人不备,抓了两副回来备用,横竖他们头钱赚了我们不少,就贴两副纸牌,也不为过。”仲伊笑道:“怪道和那边的一式无二,原来是你偷的。”云生道:“难为你想不透,琢渠这人肯吃亏的么!”

众人大笑。文锦一脚奔到起坐中,教王妈帮他将方台扛至正中,亲自端了凳坐下。拍手大叫快来。云生等应声出来,四个人各据一方,顿时打起牌来。贾少奶等一班人,也随着出来观看。就中以文锦最为高兴,手气也最坏,动不动做白辣夫,往往被别人捉破,因此输得最多,不住的大呼小叫。贾少奶深恐声音传到隔壁,被魏姨太太听见,有了准备。忙教王妈闭上房门。赌了一个钟头,却是琢渠独赢。夫妻两个,好不欢喜。恰巧车夫叫的菜也送到了,贾少奶命王妈先拿往厨房中蒸一蒸热,再行端上,请众人歇赌,收拾干净台面,八个人坐满一桌,彼此都不饮酒,吃菜的吃菜,用饭的用饭,不多时已菜足饭饱,纷纷离席。云生瘾发,急急跑到烟榻上横下,高叫那一个替我装烟。贾少奶应声上前,众人也聚在烟榻旁边。琢渠先发表道:“现在我们可以开谈判了。”

话犹未毕,忽闻楼下叩门声响。王妈正在外面收拾残,答应一声来了。琢渠急忙止她道:“且慢,先问问是谁,再开门不迟。”贾少奶一边装烟,一边说:“不妨事的,王妈去开罢,此时决无外人前来。”王妈闻言,丢下碗筷,三脚两步奔下去开门。琢渠站在起坐间楼窗口观看,见进来那人,可巧是媚月阁,进房对众人说了,众人都各一怔,说她来得好巧。此时媚月阁已走上楼来,一见众人,颇露惊异之色说:“原来曹少奶也在这里,我正想到你公馆中去望你呢。”

曹少奶见了媚月阁,想起那天被伯宣欺侮情形,心中颇觉怜惜,殷勤与她搀手问好。李姑太太更起身让她坐下,问她才从那儿来,现在是否住在不克登?媚月阁一一回答毕,贾少奶横在烟榻上,高声说:“老二,我们正预备同你家老爷讲和呢。你这样一股火气的出来,也不是个道理。讲到女人嫁丈夫,原指望靠他过一生一世的。就是老爷错怪了你,虚则虚,实则实,有话不妨明讲,何必趁自己性气,掉头就走,弄得大家难以为情呢!”

媚月阁摇头道:“你那知此中曲折,这人委实太没良心。就是他不来寻我的事,我也预备和他决绝。现在他既厌恶我,我就遂了他的心意,出来何妨。”贾少奶笑道:“这句话奇怪得很,倒要请教,因何知道你家老爷没良心?他娶你的时候,不是十二分郑重,特请方四少爷作媒的吗?就是娶你以后,我家近在隔壁,从没听得你家有一回高声大气,这般恩爱的夫妻,还说厌恶,不知怎样才算得好呢?”

媚月阁顿足道:“唉,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在娶我的时候,原没甚么差池。不过现在他已变了心,不知如何,结识了四马路一个野鸡,趁我不在家的当儿,竟把这野鸡招回家来。我早已知道,只因碍着他的颜面,不便闹破。谁知他日前竟反咬我一口,还要假造凭据,这明明是他心中厌恶,要我走了,他好娶这野鸡为妻,我又何必羁住他家,作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呢。”众人听了都很诧异。贾少奶笑说:“你家老爷为人,未必这般下贱,你休错疑他罢。”文锦哈哈大笑道:“伯宣这人,果然很不老成。但野鸡却从没见他打过,我和他相识多年,这件事却可担保。”

琢渠等也说伯宣决不至此,老二休得轻信人言。媚月阁道:“你们若不相信,此时不妨到他家去搜一搜,包你有个野鸡婆藏在房中。如搜不着,我情甘服罪。搜着了我也不愿意和他理论,只求各位帮我的忙,教他把我自己所有的东西还了我,彼此一刀两断,免得日后不干不净。”琢渠笑道:“我们又不当警察,怎可擅入人家去搜呢!”这时候王妈正靠在房门口听他们讲话,听到这里,忽然插口笑道:“搜虽不能搜,听却可以听的。”众人闻言,一齐回头对她观看。琢渠喝问:“你讲些什么?”王妈赔笑说道:“那边房里墙上有块砖头,还是搬场的时候碰活动了,至今没有修好。平时用一张月份牌遮着,倘将这块砖头抽去,正是赵公馆的卧房,那边说话,我们这里可以听得。”琢渠骂道:“放屁!我们这里讲正经,要你胡说什么!”

云生此时烟已吸足,一谷碌从烟榻上坐起说:“琢渠别骂她,叫带我们去听听,倒也很有趣的。”文锦、仲伊二人也说要听。王妈先走,众人随后都到琢渠卧房之内,看王妈抽出砖头,云生第一个凑上去听,听了一会,忽然笑将起来。贾少奶慌忙对他摇手说:“别高声给隔壁听见了。”云生掩着口仍是发笑。文锦问他听出些什么?云生连连摇头。文锦心痒难熬,教云生让他听,云生不肯。文锦急了,使劲把云生拖开。不意他费了许多气力,仍被仲伊享受现成天下。云生才一离开,他早已凑上去听了。文锦无奈,只得向云生盘问那边讲些什么?云生见旁边人多,笑道:“说不得,你自己去听罢。”

文锦好不难受,教仲伊让,仲伊也和云生一般,笑着不肯。众人不懂他二人听出什么妙处,都想凑上去听他一听,人人心中都热辣辣的。贾少奶笑道:“壁间只有一个洞,照这样一个个轮流听下去,拍不要听到天明吗!况听见了看不见也是枉然,就是里面有女子声音,或是他家娘姨,也未可知,岂能硬派他是野鸡。我看赵公馆的对门,就是魏老爷公馆隔壁,那所房子,不是空着吗?我们何不教看门老儿开了空屋的门,上去看看,或者可以望见越公馆房内。如望不见,不过白跑一趟扶梯罢了。”众人齐声称好。贾少奶随命王妈找着看弄堂门的老儿,教他开空房子的门。老儿只当他们要租房子,说里边没电灯,黑漆漆的明儿看罢。王妈道:“你莫管他黑不黑,开了门我们自己能看的。”

老儿无奈,只得取钥开门。贾少奶等众人鱼贯入内,王妈身边带有洋火,一路走,一路划火照着,上了楼梯,文锦随在后面,走到最末一级,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险些儿栽下楼去,幸亏云生手快,将他抓住,虽没跌下,却已遭了一身灰尘,文锦连叫晦气,众人都觉好笑。贾少奶趁这当儿,站一站定,看准方向,走到右首一间亭子间门口,命王妈不可划火,暗中摸索,到窗口旁边,轻轻拔出铁拴,先开了里面的玻璃窗,再开外层百页窗。这两扇窗才一推开,伯宣家心内那盏一百支烛光的电灯光,已直射过来。贾少奶当窗站着,深恐被对面伯宣瞥见,即忙闪在一旁观看。这天恰因傍晚天气颇热,伯宣家前窗开了,忘却关闭,他明知对面是所空屋,防不到有人进去偷看,故而并不用一些儿物件障蔽。自己与魏姨太太二人,大着胆戏谑了一会,竟仿前两夜的旧例,老实不客气,在沙发上并肩叠股。刚才云生和仲伊二人在贾家房内听了只顾发笑说不出口的,便是这个缘故。此时贾少奶一眼看去,不觉哧的一声笑将起来。回头看云生等众人,也都在暗中掩口胡卢。曹少奶等几个女客,羞得别转头不敢再看。文锦还不知那女的便是他姨太太,看得十分得意,一手把云生推了一推,一手又把琢渠拧了一下,笑道:“好玩意儿,媚老二说的话果然不错,那女人一定是个野鸡,常人决没这般不要脸的。”云生被他推得几乎跌倒,琢渠也被他拧得生痛,齐声说:“胖子莫非看疯了吗。”这时候贾少奶忽然叫道:“你们莫闹,那野鸡快抬头了,我们大家须得看仔细她的面孔,以免日后在四马路遇见了错过。”

众人闻言,顿时又定睛观看,果见那女的徐徐抬起头来,电灯光下,照得非常清楚,这边众人中,文锦开口说了个咦字,接着贾少奶怪声怪气的说道:“啊哟,这人不是魏老爷的姨太太吗!”还有曹少奶等一班人也已看见,但都和哑子一般,没一个人做声得出。单有媚月阁从旁一阵冷笑道:“阿哟哟,我还道是个野鸡,原来是魏老爷的姨太太,真正是我眼睛气花了,请魏老爷恕我无知之罪。”文锦被她这几句冷语,说得万分难受,紧涨着脸道:“你你你们莫说这句话,天下面貌相同的人很多,小妾好端端的藏在家内,伯宣又没妖法,焉能摄她过去,你们这样说了,于我名誉原不打紧。但在小妾一方面,关系很大。她若因你们诬蔑了她,寻了短见,请问你们可能担当得起?”媚月阁闻言,气得做声不得。贾少奶笑道:“我也不信那边的就是魏姨太太,一定是面貌相同的人,我们从暗中望去,因而看错无疑。好在魏老爷公馆近在隔壁,我们不妨走过去问一声,如若姨太太在家,我第一个给魏老爷叩头请罪,恕我目力不济,胡说乱道。至于性命出入,我们谁也担当不起,你道如何?”

众人都说此法甚好,文锦气吼吼的当先下楼,众人陆续出了空屋,贾少奶奶恐文锦先去叩门,和下人串通,说姨太太在家。暗中示意媚月阁,教他贴紧着文锦走。媚月阁会意,抢前几步,先到魏家后门口站定,接着文锦上前叩门,野面梳头娘姨只留心着前门,不防文锦忽然从后面回来,一开门猛吃一惊。又见媚月阁等一班人都在旁边,更不知为着何事,战战兢兢叫了一声老爷,文锦喝问姨太太在家吗?他心中想无论姨太太在家不在家,只要那娘姨答应一声在家,便可模糊了事。不意那娘姨见了这许多人,先已吓昏,更兼做贼心虚,见贾少奶亦在其内,疑惑是她出头告诉了文锦,自己不敢隐瞒,只得答应说出去了。文锦大怒,又问往那里去的?他问这句话,仍存着一个退步之想,娘姨若推说往别处去了,还可搪塞过去。岂知那娘姨素来刁钻,此时忽然变得老实起来,听文锦一问,脱口便说在对面赵公馆里,老爷若要找她,待我请她回来。文锦听说,差愤填胸,一伸手便打了娘姨两个嘴巴,骂道:“放你娘的狗屁,谁要你唤她回来。”一面对众人说:“我们仍到对面去讲话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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