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妈笑道:“说出来也没甚希奇。昨天你从赵公馆出来之后,不是同着曹少奶等一班人在对房吸烟吗?我一个人在这边房内铺好床,因墙上挂的那张月份牌,尘埃堆积,故用鸡毛帚拂拭,不意才一举手,那月份牌连钉吊在地下,月份牌背后墙上,原有一块砖头,在我们搬进来安床的时候撞活动了,抽出砖头,一直可以望到隔壁赵公馆的上房。我忽然想起赵姨太太走后,赵老爷一个人在家,不知作何勾当,故把砖头抽出来,想偷看他的举动。不过砖洞那边,还有一重糊房间的花纸,我因把纸头搠了个小孔,岂知仍不能望见里面。因这地方刚在他们安放梳妆台的所在,那窟窿恰被镜子背挡住了,我就无法可想。不过里面说话的声音,却隐约听得出来。我就把耳朵贴着墙,好像听德律风似的,听了一会,仿佛是一男一女,在那里讲话。我起初还道是赵老爷和娘姨们闲谈,后来听得连笑带说的,又听得赵老爷说什么上半夜陪我,下半夜回家,我就疑心他们路道不正,但万想不到就是魏姨太太,以为赵老爷因姨太太跑了,故弄一个堂子里的人来家解解寂寞的。正想再听下去,你在对房叫我倒茶,我就急忙塞好砖头过来了。今儿照魏家粗做的这般一说,昨天赵公馆房中那个女人,不是他家姨太太是谁!现在据说魏姨太太又到赵公馆去了,想必已在那边房中。你若不信,吃罢饭不妨将砖头再抽出来自己去听。”
贾少奶闻言,把吃剩的半碗饭向前一推,说:“我不吃了。窟窿在那里?你带我去看。”王妈一脚跨进房内,随手开了电灯,再将月份牌除下,抽出砖头,果有指头大一个透穿小洞。贾少奶先张了一张,然后侧耳静听。果听得隔房魏姨太太声音说:“你答应送我的东西,为何还不给我,莫非哄骗我吗?”又听伯宣的声音答道:“哪有这句话。只为梳妆台抽屉锁着,钥匙被老二带走,急切取他不出,须得唤铜匠来开。如你马上就要,惟有把抽屉毁了,但是这张柚木妆台,我足足花了八十块钱买的,为迟早一天上头,把抽屉弄坏,岂不可惜。早晚是你的东西,既答应了给你,将来决不交还老二便了。”
又听魏姨太太娇声娇气的说:“你在我面前虽然说得这般好,但我知道那些东西,都是老二自己之物,她将来问你要时,你待怎样?”伯宣大声道:“你放心便了,她既然作了我家的人,东西自然也归了我。昨天这一闹,她人虽然不愿意跟我,东西却不能再由她作主,我不还她,她又能奈何我不成!”讲到这里,忽然中止,魏姨太太连说:“来了,来了。”伯宣又说:“快走罢!”接着一阵脚步凌乱,声音寂然。贾少奶慌忙丢了墙洞,奔到窗口,开窗向下观看,见伯宣家门口站着一个小丫头,魏姨太太从里面出来,两个人慌慌张张,奔向自家后门进内去了。贾少奶心中会意,命王妈塞好墙洞,泡水洗了面,琢渠也回来了。贾少奶问他胜负如何?琢渠道:“赢虽赢了几百块,却都被文锦借去了。”贾少奶道:“他借了钱难道还在那里赌吗?”琢渠道:“他早已不赌,而且还比我先走一步。”
贾少奶听说,不觉笑将起来。琢渠问她有何可笑”贾少奶连说没事,又道:“你明儿可以请他们这班人同到我家来打扑克么?”琢渠道:“这又是什么意思呢?”贾少奶道:“没甚意思,我意欲抽几个头钱,买一只手镯表带带。”琢渠道:“邀他们到此赌钱,可以使得。抽头这句话,却讲不去。适才云生等谈起,天天赌钱,输赢常有,牵来扯去,却输给了堂子里的头钱。如今想法子,教在局诸人,每人输一夜请客,供给酒菜,便在他家赌博,不准抽头,以示公道,我因请客不免自己花钱,在堂子中都是扰别人的,就使花几个头钱,也是赢得来的。若请了客,不论输赢,都要贴本,故没有赞成。你若要买手镯表,待明儿文锦还了我钱,就给你去买罢,何必抽什么头呢。”
贾少奶道:“不抽头也行,明儿你务必邀文锦、云生、仲伊这几个人来家打牌,若说酒菜,横竖明天我要请曹少奶奶、甄大小姐等来家晚膳,不须另备。你若舍不得花钱,明儿一天开销,都是我的了。”琢渠笑道:“这倒奇了。你素来不爱请客,为何忽然大出手起来?”贾少奶道:“你莫管他,只消替我把所说的那几个人邀到就是。”琢渠道:“那个未免太不明白了,邀他们究为何事,必须先告诉我才行。不然,邀了个不相干的来家,或者漏了个要紧人儿,岂不坏事。”
贾少奶想了一想道:“别无他故,就是媚老二昨天虽然由伯宣处走了出来,彼此相持不下,也不是个了局,我们做小姊妹的,理该替他们劝解劝解,故我想把昨天在场诸人都请了来,大家商议,向两方面劝和,一则聊尽我们朋友交情,二则昨天承伯宣看得起我们,请我们过去参预家事,原要我们临时劝解之意,我们当时袖手旁观,已是不该,事后若再不替他们设法转圜,岂非太对不住伯宣了吗!不过你在文锦等面前,万不能先行道破,只可说是打牌,因我明儿还须先去探探媚老二的口风,如她愿意了,再往伯宣那边去说,自然一说就上。如老二也不愿意,那时我们就打牌到底,那回事作为罢论,免得说了出去收不回来,给旁人笑话。”
琢渠点头称是,又说:“幸亏你告诉我一声,不然,赌场中共有十余人之多,我若一齐请了来,岂不要闹得更大。好在今天散局甚早,明儿约定三点钟入局,到夜间八九点钟时分,我暗约他们三个人前来便了。”贾少奶大喜。次日三点钟,琢渠出去赌钱。贾少奶也梳洗定当,坐包车到不克登去见媚月阁,天敏恰在那边,见了贾少奶,殷勤鞠躬为礼,贾少奶也含笑点头相报。媚月阁忙问打听的话儿怎样了?贾少奶因有天敏在旁,不便明言道:“说来话长,少停再说罢。”
天敏知趣,晓得她们还有正经,随向媚月阁告辞道:“此刻我还有朋友约着,明天再来看你。”说毕又向贾少奶鞠躬而出。贾少奶看他走后,才把梳头娘姨所讲的话,和盘告诉了媚月阁。又将王妈发现壁洞,自己听得他二人一番言语,尽情倾吐。媚月阁听得愤火中烧,面上发赤,说:“他们还想吞没我首饰,倒也不错。我再不告诉文锦,誓不为人。”
贾少奶道:“我现在又想出一个更好的法子,你也不须亲自告诉文锦,显得急于报仇似的。让我将昨天在场诸人,一一请到家中,推说替你夫妇们设法讲和,你在今夜十点钟时候,自己到我家来,须装作偶然去看我一般,万不可露出预先约定的模样。那时我先开口劝你回家,你须不肯答应,并说伯宣姘着一个四马路的野鸡,夜夜送上门来,此时想必已在家陪着他了。我们故意不信,再教王妈插口说,房中月份牌下有块砖头,可以移动,听得见隔壁声音,先让他们去听,我再说听虽听得,不过究竟是什么人,也须看个明白。或者伯宣同娘姨说话,我们不能冤他的。好在赵公馆对门是间空屋,我们不妨兜到那里,教管门人开进去,从后窗口可望见赵公馆前窗。前天我在你家楼上,仿佛前窗没挂窗帘。”媚月阁道:“果然没挂。因窗帘被洗衣作收去了还没送来。”
贾少奶道:“如此好极了,空屋中十分黑暗,你家电灯明亮,由暗处望明处,已极清楚。再加不挂窗帘,岂不可以一直望到床上。我看见之后,先抱怨你说,这明明是魏姨太太,你怎说是四马路的野鸡。那时旁人一定附和我说是魏姨太太,你再向文锦谢罪说:“不知魏老爷的姨太太,误当四马路的野鸡,望魏老爷恕罪。那时看文锦如何发作便了。”媚月阁拍手称妙。正是:未入甓中先捉鳌,既来洞里好寻蛇。欲知后事,请阅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