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听说,不觉笑道:“你好,自己吃了药房饭,还说药房的坏话,幸亏今儿告诉我,若告诉别人,岂不把西洋镜拆穿了么!”鸣乾也笑道:“我又不是呆子,除了奶奶还肯告诉别的人吗!”两人都各一笑。薛氏又道:“这样费你杜先生心,明儿教黄医生早些来罢。”鸣乾道:“是了,我今儿连夜去知照他,教他明儿一起身,七八点钟就来。”薛氏笑道:“那又未免太早咧,大约吃饭以前来恰好。”鸣乾答应了两个是字。薛氏再看看钟,说:“十一点快到了,大约少爷就要回来的,杜先生请坐一会罢。”说罢,站起身,大大方方的走了出去。鸣乾看她去远,不禁又叹了一口闷气,心想我的老婆,若能和她一般模样,我也心满意足了,偏偏不如之中,更为不如,岂不可恨。一个人胡思乱想,不觉把如海托他的军国大事,忘在脑后,可知色不迷人人自迷,这句话着实利害。不到半点钟之久,如海回来,面上带红,略有几分酒意,对鸣乾笑道:“你的脚倒比我还快,我在那边酒还没吃完,心中记挂你城内的回音,急急奔了回来,以为你一定还没有来,那倒丢了朋友,到家里翻转等你,未免合不上算。好伙计,你仿佛知道我心思似的。比我先来了。我也没话说咧。你进城,阿荣找着没有?他肯来不肯来?倒要请教。”
鸣乾听他说话唠唠叨叨,知道他酒喝醉了,不便和他讲浮文,只告诉他,自己进城遇见阿荣,晓得他至今未有别处生意,我也不和他说明什么,只推头药房中人手缺乏,催他早日上工,他答应明儿就到药房,所以那一方面的事,已可完全无虑了。如海大喜称好。又问你看阿荣一人之力,可能干得下?或者还须添一个帮手,倒不能不早为预备。若到临时再要找人,怕的是措手不及。鸣乾道:“我看这种事,少一人知道,便少一条祸根。好在不是杠杠抬抬的事,只消阿荣个人,也可以做得到咧。”如海道:“如此,我给你栈单罢。”说时,把手指中夹的半段雪茄烟,丢在地下,撩衣取出钥匙,开了铁箱,拿出四张栈单,对鸣乾说:“这三张是整数的,每张十箱。还有一张,出过五箱剩五箱,共剩三十五箱,你好生藏着,明儿必须先往伯宣那里过了户,然后再提本钱,千万不可忘了。因伯宣也是我们公司股东,他也晓得海记就是我自己,日后发表出来,不是儿戏的。”
鸣乾道:“这个我决不忘却,不过栈单上虽然换了名字,货仍提到药房本栈,去年东翁虽登报声明,药房事务,归我经理,但东家仍旧是你,外问谁不知道。倘使在你本栈失了火,难道你就没有嫌疑了么?” 如海听说,陡吃一惊道:“阿哟坏了,我倒不曾想着这一层。栈房是最要紧的,除了本栈,别处那能由我们做主,只有不用原栈单去提货,不必过户了,横竖伯宣晓得这几箱土,,有我的股份在内,将自己的货,提自己栈房,虽在本公司保险,也和别人一般花保险费的,不能说烧了栈单不赔给我,虽然脱不了嫌疑,却比栈单过了户,仍提自己栈房,藏头露尾的,冠冕得多了。况且受嫌疑,也不过受一遭,只消有钱到腰,便给他们背后说说何妨。”
鸣乾摇头道:“如此办法,仍旧不好,适才东翁走后,做伙计的一想,就想到在本栈办事大为不妥,故此斗胆,已为东翁划出一条计策。当时本欲打电话通知你的,因恐空口白话,枉费唇舌,故此不待禀告,先往接洽。也是东翁的鸿福,那边起初不肯答应,被我再三情商,他们已答应我了。现在只等送一千块钱过去,便可定局。”如海听了,颇为不解,说:“你讲的什么,可是花一千块钱买了一所栈房么?”鸣乾道:“差不多同买的一般,皆因我想这批宝货,提在本栈,有两层破绽:第一,便是药房乃是东翁自己的,既已过户,怎好再提本栈,岂不被人生疑。第二,药房中每月用土不过数两,决无这数十箱土的用途,提来为何?若说堆栈呢,官银行栈房着实比药房坚固高爽,为什么不堆那边堆这边?然而暂时那怕你抛在屎坑边,也没人管你。但一朝出了事,可就要犯他人一句扳驳了。所以我想,最好是借一个土栈送去堆放,那就一点儿没有破绽。因土栈本来是卖土的,数十箱存货,不足为奇。幸我有一家邬燕记土栈相熟,故想同他们商量,挖他的栈房,堆我们的货,一切仍用他们邬燕记原招牌,不过栈房门由我们派人去管,这样岂不同在自己栈房内干事一般容易吗!所恨这邬燕记生意忙碌,栈房一时没空,我同他们老板再三商量,答应一千元挖费,给他另租栈房,将本栈借给我用,推头是我们有存货在手,要戤他的老招牌卖出去,并允贴还他三个月开销,一切朋友薪工,也归我们支付,他方肯答应。我想我们的事务很大,不在乎这一点小费上,所以各色都自作主张,为东翁接洽下了。现在禀告一声,倘若东翁赞成的话,请你示下。这一千块钱,就归药房出账呢,还是东翁自己付给我?我看最好由药房出账,因将来零碎用途很多的。倘若一笔笔向你拿,岂不费事。如海道:“药记出账,恐有不妥,还是我自己给你的好。今儿我先付你二千元,用了不够,改日再取,零碎的归你记着,日后交一笔总账给我就是了,难道说我还不相信你吗!你所说土栈的事,办得很好,果和我一样心思,我也素来不喜欢惜小费的。大凡干大事业的人,决不能贪小利。我和你这件事办完之后,一定重重的谢你,彼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休当作替我姓钱的办事,只算替你自己办事就得了。”说罢,又在银箱中取出两扎钞票,连同栈单,一并交给鸣乾。鸣乾收了,小心将栈单藏在贴身。又将钞票用手巾包好。又问如海道:“东翁可有什么吩咐了?”
如海道:“没有什么,不过现在我的身家性命,都在你一人手掌之中,请你务必要替我出力去办,一切重重拜托了。”鸣乾道:“东翁言重了,做伙计的决不辱命就是。”说罢告辞。如海看他去远,一个人想想,此番作事,未免冒险,成则为王,败则为寇,不过自己地位如此,不能不作孤注一掷,料鸣乾为人,胆大心细,着实可靠,将来事成之后,我应该将药房送给了他,以报他这一番办事之劳。正想间,忽见地下冒烟,还带焦毛臭。如海吃了一惊,低头看时,见是自己适才丢下的半根雪茄烟,余烬未熄,抛在茶几底下,茶几上放着一只寒天床上用的电气暖炉,拖下一根是线,刚搭在雪茄烟火上,致将花线烧焦一段。如海慌忙将雪茄烟火踏熄了,拖起电线,见只伤外层,里面包的橡皮,没有损坏,骂声下人们该死,怎不把电线盘好了,由他拖在地下。一面亲自将电线盘在暖炉上,见时候已经一点钟,微觉有些困倦,便自己熄了火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