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道:“这倒不打紧,皆因我家老爷,因疑心我不知我往那里去的,他说已到这里问过,这里老爷回他我没有来,不是我走的时候,这里老爷还没回家,大约他因没晓得我来过这段事,所以回他未来,我家老爷,就郑重其事教我同来对质了。”说罢,呵呵一阵笑。姨太太也笑道:“原来如此,怪道你家老爷,连来问了两次,我家老爷委实才回来得不多时。他因没遇见你,所以胡乱对答。我晓得了,正在抱怨他呢。讲到俊人因孩子有病,已整天没有出门,听他们这般说,晓得自己一言之微,关系很大,不得不和他们的调道:“果然我刚由外间回来,适才匡先生来寻他奶奶,我因眼前不见,故回他没来,又谁知她早来过的呢,得罪之至,二位里面请坐罢。”
匡老爷听他们一问一答,自己站立旁边,竟插不进半句话,再加俊人帮上一句,云娘更理由充足,索性一语不发,进去坐了一会。倪姨太太又不知哪里弄了一枝镀金挖耳,递给云娘,云娘道声谢,匡老爷也道声扰,两个人一同告辞回家。匡老爷意欲回自己公馆,云娘不许,留他住了一宵。次日匡老爷回公馆,匡太太问他你去了一夜,将那****办得怎么样了?匡老爷只是摇头。经不起他太太再三盘问,匡老爷始把一情一节,告诉他知道。匡太太颇为着恼说:“你枉活了这一把年纪,连当面被她掉枪花都看不出,亏你还有甚面目回来见我。”
匡老爷仍不相信,以为他太太一定因吃酣的缘故,故此硬说云娘看戏,就此一笑而罢。合该云娘今天免不了一场口舌。匡老爷因京中衣裳不够穿,意欲将云娘处存的皮衣,拿出几件改做。不意开箱一检点,缺少两件最值钱的青种羊、锆猁狲袍套,匡老爷大惊,盘问云娘,始知为她当脱了。匡老爷问她,因何当衣服?云娘说因钱不够用,故此不得不将衣服典质。匡老爷大怒道:“我每月给你一百块钱,你这里又没多大开消,怎的还不够用,看来你一定在外看戏浪费,从今以后,无事不许你出门。就我不在上海,我也教那边派人监守着你。倘你不听我的说话,私自出去,或招混帐人来家,将来被我查出,休得怪我无情。”说罢怒气勃勃。云娘听了一片话,后来果然不敢常出去看戏,也不敢再托漫游邀天敏来家,天敏耳旁遂也清静不少,因此正可尽心竭力,经营男堂子,作那迎新送旧的勾当。
此事本瞒着媚月阁,后来竟被她侦悉有此一处所在,向天敏诘问,天敏从实说,实为金钱主义,别无他故。媚月阁原是堂子出身,熟悉此中三昧。听他所说办法,也合于堂子性质,颇赞他们善作投机事业,故而并不反对。自此闲来没事,也同二三小姊妹,前去牌游玩。天敏好生得意,该是他艳福无穷。周七太太有个女朋友,叫做吴四奶奶的,又看中意了他。这吴四奶奶也是半老佳人,相貌还不及周七太太,而且烟瘾极深,每日须吸四五钱鸦片烟,把身子烧得只剩皮骨。然而她的装饰,却比周七太太更为考究。黄豆大的珠表链,扁豆大的金刚钻戒指,白果大的湖珠手镯,就这几样,已值万金,她却天天带在身上,似乎不甚希罕一般。来去都是马车,阔绰异常。照她的排场看来,其人家中,至少也得有百万家财,方能如此挥霍。其实却不然,他丈夫也不是大官阔老,从前曾在新衙门当过几年差使,名字就叫吴四,现已告归林下,手中虽略有几个钱,也万万衬不起他奶奶这副排常他这位奶奶还是十年前所娶,那时吴四还未发迹,奶奶也吃着生意饭,在青楼中颇有名气,不过风尘十载,鸟倦知还,心中已存着择人而字这条念头。她见吴四后生有为,暗下颇为属意。但吴四因自己财力不足,还未敢存一线希望。倒是奶奶自己游说上去,告诉吴四,说愿意跟他。吴四喜从天降,只因家有大妇,深恐他不甘做小,心中颇为躇踌。不意奶奶并不以名分为嫌,只要求和大妇分居,以免口舌。吴四一口应允,自此一桩好事,居然成就。
奶奶还带得许多金银首饰过来,吴四人财两得,适意无比。只有一桩不满意处,就是这位奶奶太好挥霍,又喜欢吸鸦片烟,每日供给她一个人的用途,极少非三百金不可。但她用的都是自己带来的钱,而且吴四有时周转不灵,还须向他奶奶调头,故而只可眼望她挥霍,不敢劝她节省用途。后来吴四逐渐发迹,步步升高,他奶奶却逐渐退缩,不但现款用完,连首饰也败落不少,只剩现在余存的几件,因日常带在身畔,颜面有关,宁穷不肯变卖。吴四念她是患难之交,所有她一切吸烟看戏坐马车诸般费用,都由自己承当,不过有时劝她可省的略略省些。无如他奶奶挥霍惯了,觉得这几件都是罢不得的正经,没一件可以省得,因此把他的劝告,当作耳边风不作理会,吴四竟奈何她不得。这是他家中实情。至于吴四奶奶的外场面,谁不当她是一位富家的太太。便是她几个女朋友,交好如周七太太,也不知她内里这般损坏据,时常陪着她,同往漫游处打牌消遣。这天只吴四奶奶、周七太太二人在彼叉麻雀,还少两脚,七太太便拖漫游、天敏二人入局,叉的是一百元底么二,共打了八圈庄。因未出大牌,四奶奶赢了三十余元,余三家都输了。四奶奶便拿二十元作头,余下十多元一并赏了下人。天敏还和他第一次打牌,见她出手这般阔,心中暗暗吃惊。又看她一身妆束,已知她手中着实有钱,料比媚月阁还胜几倍。虽然年貌不如,但有了金钱,便可掩却百丑。
常言黄金美人,可知黄金比美人尤高。因此他存心转吴四奶奶的念头。岂知吴四奶奶也因看中意天敏,有心在他面前装阔,一则是赢钱,二则为数有限,落得一介不取,教天敏说她一句慷慨。两个人都是有心,可惜当时做书的不在旁边,不然,只消向他两方面说明白了,也可免却他二人许多做作。当下天敏对周七太太道:“二位常在这里抹牌,照顾我们下人不少头钱,我们还得略尽地主之谊,今儿我意欲作个小东,请你二位到跑马厅一品香吃顿大菜,不知二位可肯赏光?”周七太太问吴四奶奶意思怎样?吴四奶奶笑说:“你去我自然也去了。”天敏大喜道:“如此我同老二先到一品香候你们了。”
七太太答道可以。天敏遂拖着漫游先走,七太太因和四奶奶须揩面掠鬓,抹粉涂脂,故又耽搁了半点钟时候。讲到花粉等类,乃是男子堂子常备的材料,以便一班女嫖客应用,而且采办的都是极上品之货。周、吴两位,都修饰得香喷喷的出来。坐上马车,不多时已到跑马厅一品香门首。裘、王二人已等候多时,在洋台上见她们来了,既忙举手招呼。周、吴含笑上楼,在她二人未来时,漫游也劝天敏勾搭吴四奶奶,并告诉他,自己认得了周七太太,得她多少好处,只吃得几餐饭,就给了我八百块钱,这是你晓得的。近来又答应买一部包车给我,至多十天八天,就可以看我换新包车坐了。我看吴四奶奶的场面,也不在周七太太之下。据说她丈夫从前也是做官的,现在手中着实有几个造孽钱。不讲别的,就看她适才叉麻雀那般出手,已可知道。常言机会难逢,不可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