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传道见题壁句云:“一鸠啼午寂,双燕话春愁。”谓是子瞻作。子瞻不敢当,曰:“此乃唐人得意语。”子瞻可谓大雅君子矣。苕溪渔隐衍为七言曰:话尽春愁双燕子,唤回午梦一黄鹂。”即不贵矣。可见七言难于五言,後人不及前人。
谓“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澹澹风”,为有富贵气象者,正是宋人死句。唐人则曰:“因从京口渡,使报邵陵王。”问曰:“如先生言,诗竟不用声色耶?”答曰:“非也。古人最恶著色,著色即是丑态;而声调已不可不论,诗岂能尽绝声色乎?尤所重者,在意耳。有意,则有声色如‘红稻啄馀鹦鹉粒’亦善,无声色如‘杖藜叹世者谁子’亦善,无意总不善。”
沈卿《龙池篇》,後人以为初唐之冠冕者也,《国秀集》、《才调集》却不收。可知唐人眼光固别,嫌死句也。
唐诗读之往往不知其意何在,宋诗开卷了然,明诗有语无意,反不能测。
陈陶《陇西行》“五千貂锦丧胡尘”,必为李陵事而作。汉武欲使匈奴兵毋得专向贰师,故令陵旁挠之。一念之动,杀五千人。陶讥刺此事而但言闺情,唐诗所以深厚也。余于明末边事,感慨殊多。若如宋张舜民之“青铜峡里韦州路,十去从军九不回。白骨如波波似雪,将军莫上望乡台。”“灵州岸上千条柳,都被官军斫作薪。他日玉关长别路,将何攀折赠行人?”以此措词,意既不欲;如《陇西行》之措词,谁其谅之,同于不作。吾不知如何而可以作诗也。
薛能云:“奸邪用法原非法,唱和求才不是才。”二语在唐为最下落即语,在宋为常谈,在明为有意之语。
于李、杜後,能别开生路,自成一家者,惟韩退之一人,既欲自立,势不得不行其心之所喜奇崛之路。于李、杜、韩後,能别开生路,自成一家者,惟李义山一人,既欲自立,势不得不行其心之所喜深奥之路。义山思路既自深奥,而其造句也,又不必使人知其意,故其诗七百年来知之者尚鲜也。高秉以为隐僻,又以为属对精切;陆游辈谓《无题》为艳情,杨孟载亦以艳情和之,能不使义山失笑九原乎?浅见寡闻,难与道也。
“诗豪”之名,最为误人。牧之《题乌江亭》诗,求豪反入宋调。章碣《焚书坑》亦然。唐司空图云:“诗须有味外味。”此言得之。《建除》、《药名》等诗,儿童所为也。
具文见意,又有如乐天挽微之云:“铭旌官重威仪盛,鼓吹声繁卤簿长。後魏帝孙唐宰相,六年七月葬咸阳。”极其铺张而无哀惜之意。白傅自作墓志,但言与刘梦得为诗友,不及于元,则二人之隙末,故诗如是也。
唐小说所载“纤手垂钩对水窗,红蕖秋色艳长江”,宋人不能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