濤之靈曰江胥,漢之神曰河姑,會于真原之野。江之胥問乎河之姑曰:吾以子為水也,縣而不散,夜而能煥,異乎川者何也?河之姑日:代謂吾之神以至於此,吾亦何知焉。若不聞乎,泛天船,寫天江,俾牽牛織女之相望,此吾之所能也。敢問乎若,吾以若為流也,卻而罷進,行而有信,似乎識者何也?江之胥日:代謂吾之靈以至於此,吾亦何知焉,子不聞乎,疾雷之奔、旱鷺之翔、素車白馬兮,三軍之騰裝,此吾之所能也。於是胥、姑欣然相視而笑,自謂靈神之至,傲若無他。道之微日至玄,在乎真原之野,聞而謂之日:若為胥姑哉,今吾語若。吾見天地之創,遂觀濤漢之有。且若之徒,假名乎巫咸之口,投首乎春秋之代,不亦近歟?夫迷者自釋濤漢之疑,假若胥姑之有,奈何受迷徒之咨而不覺,竊造化之巧以為功,不暫迷者之鬼,笑若於黃泉之問歟?胥姑悚然,謝而問之日:吾以君為友也,寂而不動,虛而能應,訐吾之妄,俾吾之暫,君亦有夫心哉。吾聞道之微,先天地生,在真原之野,號日至玄,得非君子乎?孰為君之名哉?吾請辯吾靈神之所因,原夫濤漢之所以,可得聞乎?至玄謂日:吾將告若。欲知漢之說者,觀乎碧之理,有潔白之文,察乎螢之腹,有昏曉之變,體之異也。豈有姑之神邪?雖天漢之大,非川可知矣。若欲知濤之說者,觀乎脈之血,有往來之勢,察乎槐之葉,有開合之期,氣之應也。豈有胥之靈邪?雖海濤之盛,非識可見矣。若欲知吾之說者,空之無形而不動,谷之無情而能應,虛之至也。豈有微之〔玄〕邪?雖吾道之妙,無心可知矣。吾且告若,崑崙之墟有智蟲焉,贅聞而疣見,託吾之無,憑若之有,強目河姑之神,假意江胥之靈,妄首至玄之微,偽之興也,於是乎起。吾觀之太寰之內,似神而無者六,海波沂江而為濤,天文皎夜而為漢,炎光閃雲而為電,雨色映日而為虹,陽氣轉空而為雷,心智滅境而為道。其所然者,皆有由也。非若之靈無吾之玄,然吾之無也不無,在若之有乎何有。於是胥姑駢舞而謝日:實如所論,有暫故友,願陪無心之游,聊以卒歲。生為智蟲之所誣,死則葬真原之野。安能復區區託靈濤漢,使迷者之鬼笑吾儕於黃泉之問哉。是夏也,通真之伯會起觀之君、坐忘之后于睽,修玄好也。中談而二侯競道之有無,連關解並,竟日不庾。觀之君日:吾起於觀亭之問,知道不無而見有。忘之后日:吾坐於忘臺之上,見道不有而知無。通真之伯謂之日:至道非有無之殊,君不見三光之見天邪?在高下而不·同,日月之體有大小,諸星之位有廣狹。若以遠近論小大,稽夫日也,失之於炎凍。若以炎凍而語遠近,稽夫日也,失之於小大。乃知無遠近之異,旁視仰觀,人目自爾。夫以百尺之竿戴乎盤,臥之立之,遠近適等而小大不同,信目之有夷險矣。在乎束西不熾者,諒裹照而不正,自此地之陰氣得昇耳。然則至道之見乎心也,亦猶是哉。在忘觀而不一,或以為有,或以為無。以道為有,使觀君處忘臺而見無;以道為無,使忘后游觀亭而知有。斯乃忘觀之心自爾,有無之體不殊,由意之懷執滯者也。然則競三光之遠近者,不曉乎夷險之微;競至道之有無者,未通乎執滯之礙矣。於是二君聞之,鈷舌而退。達玄夫子曰:睽之會一三光之遠近,合至道之有無,剖古今不明之癖,削談論不決之贅,使觀君節並,而忘后弭關者,真伯之力也。
吳生者,善圖鬼之術。粉壁墨筆,風馳電走,或先其足,或見其手,既會其身,果應其口,若合自然,似見造化。負以國名,行年六十,天下之圖工,邇其妙而不能盡。玄真子聞而造焉。日:敢問圖鬼之方有術,何其道之不竭也?吳生喜而言日:子非圖工之徒歟,奚其問之深也。於是筆酣之問,揖玄真子,卮而酒之,酒酣之間,揖玄真子,甌而荼之,茶酣之問,屏諸弟子,揖玄真子,宿而話之。告以圖鬼之方日:吾何衛哉,吾有道耳。吾嘗茶酣之問,中夜不寢,澄神湛慮,喪萬物之有,忘一念之懷。久之寂然豁然、鯈然恢然,匪素匪畫,詭怪魑魅,千巧萬拙,一生一滅,來不可關,貌不可竭。吾以其道之妙,其方之要,每以圖鬼為事,未嘗告衛於人。是以行年·六十,負於國名,天下以吾為圖鬼之祖。自吾作古,圖工如林,願吾之睹,聲吾響而不終,形吾影而不窮,響吾巧而竭力,影吾道而莫測。感子有造化之問,吾不能無造化之對。以吾不傳於人,請子告於代。玄真子謝之日:泌境者易,訴像者難。幸聞圖鬼之道,吾見造化之端,吾固不代之告,君無謂吾之傳。
荷水為珠,其圓也非規,而不可方者,離乎著也。燼火為輪,其常也非環,而不可斷者,疾乎連也。背日貫乎水,成虹蛻之狀,而不可直者,齊乎影也。汲江釀乎酒,應波濤之湧,而不可停者,均乎氣也。片雨滴海,合滄淇而不可殊者,得其一也。寂心歸空,同太虛而不可分者,會其天也。
日月有合璧之元,死生有循環之端。定合璧之元者,知薄蝕之交有時。達循環之端者,知死生之會有期。是故月之掩日而光昏,月度而日耀;日之對月而明奪,違對而月朗。是故死之換生而魂化,死過而生來。生之忘死而識空,失忘而死見。然則月之明由日之照者也,死之見由生之知者也。非照而月之不明矣,非知而死之不見矣。且薄蝕之交,不能傷日月之體,死生之會,不能變至人之神。體不傷,故日月無薄蝕之憂,神不變,故至人無死生之恐者矣。
有之非未無也,無之非未有也。且未無之有而不有,未有之無而不無,斯有無之至也。故今有之忽無,非昔無之未有,今無之忽有,非昔有之未無者,異乎時也。若夫無彼無有,連既往之無有而不殊,無此有無,合將來有無而不異者,同乎時也。異乎時者,代以為必然,會有不然之者也。同乎時者,代以為不然,會有必然之者也。
影之問乎光曰:吾昧乎體之陰,君昭乎質之陽。君之初,吾之餘,君之中,吾之窮,君之沒,吾之滅,君之清,吾之明。何君之好無恆,俾吾之令無常歟?光之答乎影日:子在空而無,在實而有,在翼而飛,在足而走,在鉤而曲,在弘而直。子之近乎燭,出子體之外。子之遠乎鏡,入吾質之內。子之自無恆,豈吾之獨無常歟。雖然,子之同,抑吾之可通。吾怪吾之尤者,雖吾亦不知之。何哉?吾遇陽燧之抱,倒乎子之面。吾遭羅喉之蝕,曲乎子之葉。吾將問諸造化,窮理盡性而不知者,命也夫?影笑之日:君弟收光,吾將滅影。有之與無,由君之與。吾何背何正,妄推乎造化之命哉。
默之來也,默日一,寂能一之,默日二,寂能二之。默之一也無,寂之一也有。默之二也無有,寂之二也有無。一之一也,不離乎二,二之二也,不離乎一。然則知寂之不一,明默之不二者,斯謂之真一矣。夫真一者,無一無二,無寂無默,無是四者,又無其無,斯謂之真無矣。夫能游乎真無之域者,然後謁乎真一之容者焉。夫游乎真無之域,謁乎真一之容者,乃見乎諸無矣。寂於是謂默曰:若夫諸無者,人莫能名焉。吾強為之名者,日太無之寰。夫太無之寰者,人無能謐焉。吾強為之謐者,子能聽之乎?曰:能。寂於是乎端容節氣,湛然不日,久之而兩忘。默之悟曰:向也吾聞其名矣,又見其無也。今也吾聞其縊矣,未見其無也。斯之謂之太無之謐耶。寂之覺曰:適吾與子為微談,而子果聞諸。子可謂明微矣。自默之還也,而寂為之絕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