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正暗自琢磨罴这古怪的沉默,准备恭送罴进得殿门,便要暗自告退。哪曾想这节骨眼上,罴竟会低吼出声,唤他一道进得石殿中,明显是有话要说。
好在呼延回神倒快,及时低吼应诺,悄然尾随罴跨入石殿。自有玉柳侧立门旁,待两熊进了门,他闪身出门,将殿门缓缓合拢,静静守在殿外。
罴今夜大大丢脸,可是才进殿中,他那满脸阴郁、愤懑之色顷刻褪尽,换上如寻常般慵懒、随意的模样,漫步跨上高台,依旧在自家石座上斜靠坐着,掌着脑袋,双眼似闭未闭,像是凝神沉思。
呼延此刻却也乖觉,尾随到那石座前高台下,便单膝跪地,垂头静候罴出声。
不知过得许久,才听前方一声嗤笑,低吼如喃喃。
“你说……我今夜败了么?”
这才是真个的明知故问,今夜他与骓之战,明眼者皆能看得通透。即便呼延境界太低,许多招式往来太快,犹如雾里看花,模糊至极,却也能看见罴狼狈怒吼的模样,疲于应付,全无反抗之机,最后尚需骓留足脸面,见血即止。
若是将今夜之战,换至沙场厮斗,骓乘胜追击,连下狠手,罴已然小命呜呼,恐怕难得留个全尸。
但听得罴发问,就算明知故问,可呼延明面上乃是他的食客,主上发问,属下便不得不答。
“回禀主上,主上……是败了!”
呼延这回答似是直莽而不知变通,当真便是个头脑一根筋的熊货该有的回应。
“是啊,败了……”
罴喃喃自语,忽而慨然失笑,把目光落到呼延身上,眯眼轻吼道:“你且说说,我为何会败!”
“禀主上!主上败在实力略逊一筹,加之以往并未有过与苍狼对战之时,对苍狼所长知之甚少,莽撞对上,自然落败!”呼延恭声沉吼,回答得一本正经。
听得此言,罴却微蹙眉头,瞪视呼延一眼,沉吼训斥道:“说实话!”
“是!”
有了罴的训斥,呼延这才显得精神抖擞,神采飞扬,沉吼道:“明面上那差距实在微不足道!只是主上今夜此战,可战而不可胜!”
“唔?为何我今夜可战而不可胜?细细说来我听!”罴轻咦了一声,平静熊脸寻不见丝毫神色,他心中所想,实在难以揣度。
“起主上先前便有交代,虽说是让主上尽全力,其实话意恰恰相反。那骓少王乃是外族使节,若是今夜他落败,便会被传言我斯瓦匹剌家有意折辱!如此传言出去,其实有辱自家声威!此为其一!”
“其二便是,这骓少王传言中可力敌千狼,而主上仅能力敌百熊,今夜若是骓少王落败,便显得传言不尽不实,如同羞辱骓少王是自夸自赞,便是打了骓少王的脸面,更是不可!”
侧耳凝听呼延娓娓道来,沉吼声却嘎然而止,罴扬眉轻吼问道:“唔……还有呢?”
“回禀主上!呼见识短浅,仅能看出此一、二来,再无他想!”
罴闻言忽而失笑,眉眼终是夹杂一丝嘉许之色,沉吼道:“能看出这两点,已是实属难得,不愧我欲提携于你!起来吧,自家寻个石座,坐下说话!”
得以赐座,才算是呼延答得不错,头脑清醒有谋客之姿,勉强过得关。得了罴的赞许,呼延起身咧嘴大笑,露出得意模样,大咧咧跨坐到一旁赤色石座之上。
“你漏了极重要一条!今夜我二兄梁所言,已然触摸到神境边缘,不日便要跨过身境,成就熊神之身!借用人族言语,他既要扬眉吐气,我自该韬光养晦!既然出了个神境的兄长,而我近些年尚需在身境蹉跎,明面上难争,便只得收敛往日锋芒,待我跨入神境之时,才能有坦途大道!”
呼延听得瞪眼惊愕,似是才知其中玄妙曲奇,待罴话音刚落,他便拊掌赞吼道:“主上英明!”
其实这些门道,呼延又岂会不知。只是他如今乃是一头来自荒森的野熊,亦是如罴所言那般,须得韬光养晦,收敛锋芒,不可表现得太过精于世故。
而且这也是最精明的做法,若是他将话说尽,不留丝毫余地给罴表现,这便是聪明过了头,反而不美。将至关重要的一条,留给罴亲自说出,才好彰显主上聪颖非凡,而呼延则表现得聪明的恰到好处,这才是明智之举。
罴亦愿听这赞美之词,嘴角隐隐露出笑意,沉吼道:“此事已过,日后无需再提!我今夜唤你前来,倒是另有要事!”
听得此话,呼延这才释然。他早已猜到罴唤他进来,定不只是为了今夜这激战输赢之事,但究竟所为何事,却是不大好猜了。
此时见罴终于提及,呼延咧嘴露笑,憨直高吼道:“敬请主上吩咐!呼定会全力以赴!”
“我昨夜回殿,思来想去,忽而有了一个念头!”罴瞥了眼呼延,目光闪烁似有深意,沉吟着轻吼道:“昨夜你也曾见过尹那近身侍卫季娃吧?觉得如何?”
呼延心底咯嘚一声,立时觉得大大不妙,却只得佯装不明其意,挠头傻笑着沉吼作答:“主上所指,便是昨夜与我同站的那母熊吧!夜里只顾看那满桌子浓香肉食、王家密酿,对这母熊便未太在意,却是不知好坏了!”
此话一出,罴顿时蹙起眉头,不满地瞪了呼延一眼,哪会看不出呼延敷衍之意,索性直接便把话挑明,沉吼道:“我往日去寻尹,总会遭那季娃一番尖牙利嘴的说道,又碍于身份,不可与这母熊多做牵扯,已然暗中恼怒许久!”
“昨夜见你对答甚好,憋得那母熊无话可说,实在让我心怀大畅!哈哈!”
“此后倒让我心生一计,事关我日后大事成败,更是我征服尹的关键,便要落在你头上!”
“我限你两年时间,定要将尹的近身侍卫季娃给俘获!只要这头母熊被你征服,拿下了尹最亲近的母熊,你就可以让她在尹耳边多说我的好话,时日久了,不愁尹对我不动心!哈哈!”
呼延静静听着,忽而觉得这熊躯止不住地战栗,冷汗如牛毛细雨,汩汩冒出。他脑海中浮现起昨夜那母熊模样,粗手粗臂,满身黑毛,肥硕身躯,丝毫寻不见那美人般玲珑有致的曼妙,真要是让他睡将上去……
这般做想,呼延心头又是一阵哆嗦,杂念尽消,反倒有了片刻全神贯注,顷刻间绞尽脑汁,却总也寻不到借口推脱。这更是急得他如热锅蚂蚁,又不敢迟疑太长时间,在罴面前露了破绽,只得依旧咧嘴傻笑,佯装粗蛮模样。
“主上!呼尚算年幼,这繁衍后辈之事,倒也不急……”
罴登时将那碧色熊眼瞪得滚圆,怒吼道:“你自然不急,但你主上我急!我自幼与尹相识,如今已过五千余年,却苦于无法拿下,这才寻思其他办法!你只需尽快俘获季娃,我将尹收入府中便指日可待,这才是关键所在!”
“可是主上!”呼延高呼一声,皱眉露出分外苦恼的神色,挠头涩声沉吼道:“呼从未追求过母熊,对这事情全无经验,主上直接唤我征服如此极品母熊,难度甚大……”
话音未落,呼延已然被罴那瞪视得噤若寒蝉,却听罴将熊臂猛挥,气势如指点江山,呼喝千军万马一般,压抑怒吼道:“哪来如此多借口!我唤你去,你便只管朝那季娃大胆追求!我不论你用何等手段,仅给你两年时间,定要拿下这尹的近身侍卫伊娃!”
“主上!”呼延急得自石座上跳将起来,还想再巧舌弹簧几句,立时又被罴一声怒吼打断。
“我意已决,无需再提!”
罴那熊臂不耐烦地横扫而过,似是驱赶不可见的苍蝇。待见呼延满脸沮丧之色,终是尚存一丝恻隐,长叹出声,转而劝慰沉吼道:“呼!你是我最忠诚的食客!此事我思前想后,唯有交给你,我才敢放心!”
“若是你成就好事,非但对我助益甚大,你亦能寻到终生良伴,日后子嗣成群,便能坐享天伦之福!况且即便你心有不愿,只需做成此事,我定不会亏待于你!”
见得呼延依旧闷闷不乐,似乎满脸均是不甘不愿,罴再次冷下脸来,沉哼一声,缓缓闭上眼皮,淡淡吼道:“也罢!你且回去好生琢磨,愿与不愿,明日再来告知于我!下去吧!”
“多谢主上隆恩!呼……告退!”罴既已显露遣退之意,呼延自然不敢多言,饶是心头满腔悲愤,亦只得单膝跪地,恭吼请辞。
待他起身退走,唉声叹气走到门前,刚刚拉开那沉重殿门,便听得罴在殿中轻吼,吼声中若有深意。
“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
跨出殿门,便连玉柳那惊疑眼神,呼延现下也懒得回应,一路垂头丧气走到自家门前,推门见得兹慎那强自谄笑的模样,呼延终是勉强挤出一丝笑脸,却更像已然要哭出来一般,难看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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