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请放心,臣已暗中联络了超过四成的朝臣,忠于首辅高拱的高党党朋,却不足四成!”
在深宫殿内,历万帝书房的桌案前,次辅李芳春兴奋不已,口气更是胜券在握般,侃侃而谈道:“剩余两成朝臣虽未曾表态,但想必心里还是忠于皇上的!是以此番若是首辅高拱贪权不让,臣与一众忠贞大臣势必死保皇上亲政,定不让那这权臣高拱得逞!”
朱言钧闻言大喜,欢笑赞道:“朕果然慧眼识人!李爱卿的手段,的确不负朕的期望!这般运筹帷幄,谋定后动,想来日后将这大冥社稷交到李爱卿李首辅的手上,朕也能放心了!”
听得这话,李芳春那老脸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却也不忘矜持道:“承蒙圣上厚爱,臣诚惶诚恐!还请圣上放心,臣为这国家社稷,自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负圣恩!”
大冥次辅李芳春离去时,自是踌躇满志,心中谋划着日后那锦簇前程的美景。他却也不知在他身后,那位他不以为意的小皇帝朱言钧,“故作威严”的面上噙着一抹冷笑,目送他那苍老背影远去。
直待得房门合拢,眼中没了李芳春的身影,他才向身畔那低眉顺目老太监撇嘴嗤笑道:“都是一丘之貉!真个靠着他们,朕这大冥江山早就亡啦!书生做事,十年不成,如要做成此事,还是要靠朕这后手……”
他瞥了眼那老眼乍现精光的老太监,淡声道:“下令吧,朝争一起,便该动手!算算消息传回京城的时日,倒也恰到好处!”
“是!”老太监谄笑得满脸皱褶,兀自不忘谄媚道:“还是圣上英明!杂家定不负所托,把皇上交代的事办个漂亮!皇上您就看好吧!”
时至第二日,清晨熹微,云霭清淡,旭日东升,倒是大好节气。只是这早已定下的历万帝及冠的日子,却又被耽搁了。
照说今日本不该早朝,但得礼部左侍郎王清却提出质疑,说是他查阅古朝规矩,追溯到万年前州朝之时,也曾有一例帝王幼年称帝的事情,而那位州文王的及冠之礼却非十六,而是二十满岁。
在礼法周严的大冥朝而言,他这提议一出,便自引得各方各士、朝野上下一片哗然,为此议论纷纷,争执不休。只因有了争执,这四年前便已议定的及冠让权一事,便又搁置下来,说是只能等群臣商议出个章程来,才能再议。
虽说大冥朝礼法周严,凡事都该严格按照古制行事,但这事情一闹,明眼人俱是心知肚明,哪里是甚古制惹出的祸,明明是高拱这“相帝”守权的手段。
那礼部左侍郎王清虽说也是位高权重,但在这一场君臣权争的大战中,也不过只是一粒火星,甚或身不由己的小小傀儡,甚或越界的一粒小卒,并非背后下棋的人。
在人们看来,小皇帝毕竟年幼,十六岁的少年郎,哪里是这老成持重、老奸巨猾的“相帝”高拱的对手。是以这棋局一开始,便该呈现出一面倒的势头,最终的结局也不过是高拱顺理成章、名正言顺再度把持朝政,但事实却出乎了太多人的意料。
那平日里常做和事老次辅李芳春,这头做了高拱十余年应声虫的老狐狸,此番却是旗帜鲜明,站到了小皇帝的一边。
当然最开始时,并非这次辅与首辅两位大佬赤膊上阵,拼得依旧是各自手中的棋子,两方各有品阶不高的朝臣跳出阵来接招。相对那礼部左侍郎王清的,便是吏部左侍郎张志远率先又生质疑,从各自身份而言,二人却也是门当户对。
这吏部左侍郎张志远,便又寻出古籍,查到了一条极为有力的反驳之言。他只说在那州朝时,男子及冠岁及二十,是以身为天子的皇帝州文王,才会二十及冠之后才亲政,但得自打六千三百年前的塘朝起,男子及冠已然改作十六,并一直延续至今,是以当朝皇帝,也该以十六及冠,立行亲政了。
两边俱是古制,似是都占着礼字与理字,这般自是泾渭分明,争执得不可开交,且这事情事关重大,自是哪边也不愿轻让。
若是这高党一脉得胜,这强势相权便能再得延续四年,有这四年缓冲、布置,料必哪怕真个让历万帝亲政了,那时朝廷上下百臣一心,饶是帝权也得乖乖臣服在臣权之下。
若是那次辅李芳春得胜,小皇帝立时登基,便会打乱高党这些年还未臻至完善的布置,假使这小皇帝颇有心机、手段,为争臣权的大好形势,便会渐至分崩瓦解,重新落下帝权之下。唯一能得到好处的,便是那显然投靠了小皇帝的次辅李芳春,能够得坐首辅的几年风光罢了。
对于李芳春,高党人士自是鄙夷、唾骂,时有明嘲暗讽,说是他目光短浅、自私自利甚或奸诈小人,全无大局之心,只为自家蝇绳小利,实乃世间头一号奸臣!
而在朝堂之上,高拱与李芳春这两位早已暗斗激烈的大佬却是面色平静,好似宠辱不惊,抑或事不关己,各自不动声色任由手下人闹得不可开交,只是二人究竟是何心思,旁人却也不得而知了。
这一争便是足足一月,两方相持不下也不是个办法,终是启动了廷议。
廷议说是廷内定议,以举票多寡来定夺胜负,实则不过让群臣各执一粒红豆与一粒绿豆,自有太监托起一个金罐,流走于群臣之间,让群臣放入一粒豆子罢了。却不要小看了这看似玩闹之举,大冥朝诸多举措,都是因此定夺出来的,这亦是白刃相见的时候,哪一方笼络的大臣多,便自该在这时候见得分晓,真个分出胜负。
廷议之时,小皇帝朱言钧高高在上,冷漠望着群臣,明明事关于他,他却偏偏参与不进去,这心头滋味可想而知。是以在与李芳春眼神悄然对视时,才流露出希翼与询问的心意,待得李芳春那眼神示意他放心,又露出成竹在胸的笃定,才让朱言钧“松了口气”,露出感激之色。
李芳春此刻心怀激荡,却是已有两夜激动得彻夜难眠,时时估算着所握票数,才能觉着此番必胜无疑,由此才能略觉心安。
他紧张盯着那金罐在群臣中游走了一圈,与自家暗中拉拢的群臣们各自投去鼓舞神色,更是挑衅望了眼高拱,眼中充满了得意与张扬。
只是待得两位太监公示豆数,一声声唱喏之下,李芳春的面色越来越苍白,目光终是变得不可思议,难以置信。
“慢着!慢着!”
李芳春有些慌乱,急忙道:“臣提议此番不算!定是有些大臣马虎,记混了才对!这红豆乃是二十及冠,那绿豆才是十六及冠!诸位大人,还请谨记啊!休要再弄错了!”
原来总计三十八位二品大员参与廷议,但这公示出来的结果,那红豆竟足有二十六数,而支持李芳春的绿豆,才不过寥寥一十二数,与李芳春的预料大相径庭,相去甚远。
只因他原本笼络的二品大员,已有十九之数,怎也该立于不败之地,而在他打探出来的高党大员,总计也不过一十三位,如今他这麾下少了足足七位大臣的支持,反倒那看着必败的高党,却不知为何多出十三粒红豆,比他预料整整翻了一倍,这实在大出他所料,打得他实在措手不及,不敢相信。
他也只有归结于麾下有些个大员生性马虎,在这紧要关头偏偏弄混了豆色,也只有寻这个由头,才能令他心下稍安,却未曾留意好几位大员与那高拱面上,流逝的一丝讥讽冷笑,似在看丑角耍宝一般。
朱言钧却也平静如故,仿佛在大臣们看来似在故作镇静,“勉强”笑道:“李爱卿说是廷议有错,提议再行一次,高爱卿意下如何?”
高拱拱了拱手,略带恭谨俯身道:“既然李大人质疑,老臣亦无异议,再行廷议便是!”
再行掷豆的结果,令李芳春手足冰凉,失魂落魄,怔怔间忽而“啊!”一声惨叫,便自“噗通”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原来那还有十二粒的绿豆,再行廷议不增反减,只剩寥寥五粒,而那支持历万帝二十及冠的红豆,一朝增到了三十三粒之数,更是一骑绝尘的大胜。能做得二品大员的人物,无不是精明绝顶,便是有几位还不知大势,待得那第一次廷议结果一出,便已隐隐知晓了胜负,自是见风使舵,暗中转了墙角,立马投入了高拱的麾下。
廷议结束,历万帝乘坐龙銮回返书阁的路上,神色也并未见太过失落,似是对这结局早有预料,一路闭目养神。直待即将到得书阁前,他才摇头啧嘴,赞叹道:“这高拱果然技高一筹,区区不成事的李芳春,的确不是他的对手!”
“只是高拱这人也足够阴狠,先前还放出风来说是要朕等得大婚,成家定了皇后才能亲政!算算时日,朕只需等寻到合适人选,手脚快些也只能拖延一、两个年头,看来这消息也是掩人耳目,故意迷惑朕的伎俩罢了!如今这般阵势,是要生生再夺权四年!四年呐……果然好手段!好心机!好贪婪!”
“好在朕也未曾将信心都放在这李芳春身上,否则真个要中了他的算计!李芳春这废物,怎会是他高拱的对手?此番露出了爪牙、野心,只怕不隔几日便该落野,被高拱连根拔起了吧?”
朱言钧冷笑两声,侧头与那老太监道:“李公公,吩咐你办的事情,办好了吧?”
“回皇上!”
那老太监挤眉弄眼,低声嬉笑道:“那事情办得一帆风顺,算算时日,消息今夜便能传到京城,皇上您便擎等着看好戏吧!”
“好!”朱言钧大赞,目中隐现精光,烁烁道:“他高拱够狠,也别怪朕无情!想来高大人与其爪牙,正该在庆贺这一场大胜,不知朕送上这贺礼,是否足够让他高大人‘惊喜’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