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杀!我要杀……”
此时深夜稀星,远离白泽疆域的荒兽山谷,深入六百万里却有一条溪流,溪边山崖下倒有一片青草荒石之地。溪水潺潺流淌,只闻远处虫鸣、鸟叫,忽而响起的喊杀声嘶声裂肺,立时惊了远处数只飞禽荒兽,扑棱着翅膀尖嘶高飞,转瞬远去。
这溪水之畔,一簇篝火摇曳升腾,印出一张明暗不定的人脸,与一颗泛着幽光的光头。在这人族对面,却有一个黑影猛然坐起,那怒喊声倏忽炸响,便叫光头大汉蹙眉瞪去。
“还想杀什么杀?也不看看这是何地?哪里还有异族畜生?”
沉声喝斥,顿时让对面人族身形骤然一颤,猛地跃身急退开去,右手习惯性去摸剑,这才怒容循声望去。只是他右手慌乱掏摸腰间,却怎也没能摸到时时随身的利剑,心里便是一紧,待他看清篝火后的光头大汉,却又忽而呆滞,怔怔与光头大汉遥望对视半响,这才叹了口气,默默走到篝火旁坐了下去。
呼延摸了摸自家光头,也不搭理对面呆坐的俊朗小生,便自忙碌着烘烤两条河鱼,鱼油滴落进篝火,便会爆燃热焰,噼啪作响。
寂静好一会儿,待得呼延将两条河鱼烤得焦黄,油香四溢飘散之时,呼延咧嘴露笑,将一条烤鱼送到嘴边,自是不怕烫的主,张嘴便狠狠咬了下去。连皮带骨咬下一大口,他用力咀嚼几下,只觉满口鲜香,便满意地囫囵咽下去,继而狼吞虎咽开来。
“拿着吧!吃下去才有力气!”
嚼着鱼肉招呼一声,这话便说得分外含糊,好在配合着他递过另一条烤鱼去的动作,对面人族也能勉强理解他的意思。许是的确饿了,又或是不习惯拒绝他人的好意,这人族倏然惊醒,随手接过烤鱼正要送向嘴中,不知又想到何事,望着那旺盛的篝火再次恍惚失神,拿着烤鱼的手,又慢慢放了下去。
“你叫啥名字?”
呼延可不管别人的感受,也最见不贯别人感怀悲秋,飞快撕咬着烤鱼,随意问道。
“我?”
显然,呼延这说话声又一次惊扰了对面那俊朗小生的思绪。他倏然回神,不确定地疑问一声,赶忙左右扫视一圈,发觉此处只有他与这光头大汉,才抱歉一笑,略微失落道:“鄙人姓烟名行,字鸣惊,这是师父帮我取的……”
提及师父,烟行猛然一惊,双眼瞪大,怔怔望向呼延,“我师父,还有师弟师妹们,还有我们的圣土!”
“都没啦!”呼延撇嘴,对这事情混不在意,兀自对付着这条烤鱼,口气没心没肺,漫不经心。
烟行惊愕张嘴,颤抖着嘴皮子呐呐道:“都……都没了?”
他犹自无法接受,于是喃喃发问,眼神里却还透出一丝期盼,只望呼延大笑开来,这话是与他开的玩笑,而非那难以承受的事实。
呼延的确笑了,却是嘲讽般的冷笑,“呸”一声吐出几根难咽的鱼刺,撇嘴道:“自然是都没啦!那许多异族强者冲进来,烧杀抢虐无恶不作,便是侥幸没死的,也被这些畜生掠去贩卖做仆役了!我们那方圣土,早毁啦!就连情圣大人,也被十多个异族圣者追杀,我那时救到你之后,没敢多看便慌忙逃了出来,也不知情圣大人最后死了没死!”
“那我师父呢?还有我王师弟、张师弟、刘师弟、李师妹、方师妹……”
听得他这般急切询问,呼延猛然瞪眼,只觉脑袋都大了一圈,哪里还能容他说下去,立时不耐烦地打断道:“你这厮好生无趣!我连你名字都不曾知晓,亦不知你是何门何派,谁知晓你这些师父、师弟、师妹去了何处,是生是死?”
“鄙人孟浪了,只因情急心切,还望义士海涵!”烟行闻言懊丧得猛拍脑袋,歉然抱拳,语气真挚地道了声歉,便又肃容道:“我乃是情道侠义门的大弟子,师父便是侠义门的门主,人称‘送门钟’的宋远扬便是我师父。敢问这位义士,在这大乱中可曾见到我师门众人的踪迹?若是义士有知,还望不吝告知,大恩不言谢,日后烟行定有重报!”
“哦?”
呼延面露惊容,语气里透出两分钦佩,“侠义门的宋门主?这可是大人物,当真是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只是那时兵荒马乱,厮杀遍野,我能带你匆匆逃离,已然是不幸中的大幸,哪里还会留意这些事情,至于你侠义门众人去了何处,我却当真不知!只是你那侠义门的山头,早被夷为平地,宋门主与其门徒,恐怕……唉!”
他尚是首次踏入情圣圣土,哪里知道甚宋门主是谁,便连这什么“情道”、“侠义门”亦是一概不知,所谓“久仰大名”,不过是句随口对付的场面话。而随后那番威吓之言,便是呼延张口便来的胡编乱造,也就能诓骗这等不谙世事的小儿罢了。
被呼延三、两句话,便将自家底细悉数抖落,犹自还不知不觉,这侠义门的大师兄烟行在呼延这等奸猾老魔头面前,的确便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儿。
呼延话尾那一声长叹,打破了烟行心念里残留的那一丝期盼,他那脸色顷刻惨白,倒也听出了呼延未尽之意。在那等绝境之下,自家师父、师母与众多师弟师妹们,恐怕生机渺茫,能够逃出来的可能微乎其微。
眼见他怔怔呆滞,呼延也不打扰他,自觉未曾吃饱,便又起身去到溪边,张罗着多打几条鱼来,也好吃个饱腹。
烟行思绪繁杂,默默在篝火旁呆坐半响,回神时已是哀莫大于心死,张口颤颤片刻,却说不出半句话来。那亲人们的音容笑貌,好似悉数被眼前篝火点燃,顷刻间灰飞烟灭,他那满腔悲愤、凄凉、悔恨之情,最终也是化作了一声黯然长叹。
转头见到呼延在溪水中忙碌的背影,烟行踉跄起身,默默走到溪水旁,捧起些许清澈的溪水,猛地盖住自家脸庞,身影微微颤抖了许久。
直到耳畔传来呼延踏水而行的“哗啦啦”水响声,烟行赶忙强自振作精神,捧起溪水胡乱清洗脸上污血、淤泥,觉着清爽不少,这才起身对着呼延勉强一笑,抱拳道:“烟行实在不知礼数,义士于危难中救我性命,这等大恩我竟忘了言谢!只是如今我身无长物,欲要答谢却无从提起,还望义士恕罪!看我这记性,还忘了问一声,敢问义士尊姓大名?”
“哦!这是问洒家性命是吧?洒家可不懂这许多规矩,无甚尊姓大名,便称一声呼……延便是!”说及自家姓名时,呼延略作犹豫,险些又用了那惯用的化名,忽而又自思忖片刻,坦然说出了他的全名,倒也是难得的洒脱。
“呼延……呼延……”烟行喃喃念叨两声,心念里扫了一圈,未曾发觉相熟的名字,便也不好意思再打探呼延的底细,只好牢牢将这名字记住,便自强笑道:“我看呼义士的模样,应该长我几岁,我便称义士一声大兄,不知可否?”
“哈哈!这敢情好!你念叨那劳什子‘义士’,我听来太过别扭,还是叫一声大兄来得爽快!”呼延朗声大笑,便自蹲到溪水畔,拿出黄刀“何方”来将几条大鱼开膛破肚,麻利清洗开来。
“这等小事,怎敢劳烦呼大兄!”烟行见得呼延动作,慌忙凑到前来,想要接过那几条鱼来动手调理,“我来便好!我来便好!”
“你!”呼延撇嘴,斜瞥了眼烟行,透出鄙夷、猜疑之色,却未将鱼儿交给这烟行,疑问道:“你行么?似你这等大派弟子,往日锦衣玉食,可曾做过这等活计?”
听得呼延质疑,烟行立时便满脸羞赧,局促站在一旁,不敢再胡乱插手。呼延见状嗤笑,低头又忙着调弄河鱼,随口吩咐道:“若是想找事儿做,便去找些干燥木枝来,将那篝火挑旺些!”
“好!好!我这便去!”总算没听到呼延挖苦、讽刺的言语,再听得他吩咐事做,烟行赶忙点头应诺,这便匆匆踏入左畔荒森之中,寻觅柴火去了。
打发了这雏儿,呼延三下五除二,快速将鱼清理干净,便寻来几根直长木枝,用黄刀“何方”随手削制一番,将鱼肉穿好后,这才悠然返回篝火旁,原地坐下烘烤起来。
待得烟行抱了一大推柴火来,呼延吩咐他搁到一旁去,便招呼他坐下,递给他那条重新热过的烤鱼,让他一面吃着,一面随意问道:“我说烟行兄弟,如今圣土已亡,你日后有何打算?”
“打算?”烟行喃喃发怔,麻木将鱼肉塞到嘴里,兀自琢磨片刻,苦笑答道:“小弟还没想好……”
“是要我说啊,反正你我都成了孤家寡人,不若结个伴,同行再去寻一处圣土,好好过日子吧。”呼延似是漫不经心提起,却是悄然露出了狐狸尾巴。
“这……”烟行细细咀嚼着鱼肉,扯出其中鱼刺扔进火中,犹自迟疑半响,却也拿不定主意,只得强笑道:“若是承蒙呼大兄不弃,小弟自是毫无异议,但凭呼大兄安排便是。只是不知……呼大兄想去何处圣土落脚?”
“哈哈!兄弟果然是爽快人!”呼延咧嘴大笑,翻弄着火上烤鱼,不经意般随口道:“你大兄无甚本事,也不知其余圣土何在,想来以烟行兄弟的身份、阅历,应该晓得许多圣土所在之处,不妨都说来听听,你我权衡计议一番,再行定夺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