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刀,敢问何方妖孽!”
暴吼如惊雷炸响,何方斜划如闪电残影,一线淡白刀气斜切向呲溯腰腹。此一击凌厉之外又有戾气,好似暴戾、躁动、嗜血之情,皆在这一刀之中。
这一刀名为敢问何方妖孽,亦是呼延在上界经年的感悟,诸般情绪无处倾诉,唯有尽数付诸在这刀法之中,才可尽情宣泄。
他飞升上界,不见同族鼎盛,只见飞禽走兽作威作福,连他亦做了这些畜生的仆役,每日被鞭笞奴役,心中戾气难消,可想而知。
他不甘不愿不平,他戾气滔天,只愿屠尽这些耀武扬威的畜生妖孽。但在现实之中,他却只是一个初入胎境的羸弱人族,力不过千斤,在这些十丈妖孽面前,只是脚边蝼蚁,一脚便能将他踩做肉泥。他有心无力,于是费尽心思只求变强,内心暴戾不敢展露丝毫,唯有深深压在心底。
他只愿有一日,能够傲立于上界之巅,嬉笑怒骂皆自在,三江五岳尽遨游。不再过这提心吊胆、卑躬屈膝的日子,不再每日受气却不敢伸张,不再压抑这满腔戾气,待到宣泄之时,定要杀得骨山血海,万族战栗!
他这压抑经年的戾气,如今尽数在这一刀之中,却是何等狰狞!
如若毒蛇寒信,又似怒蟒狂鞭,刁钻阴毒,却犹有凶悍暴戾的气势,将他那魔性演绎得淋漓尽致。
刀势刚起,呲溯却已是骇然失色。明明前一刀走得迅疾凌厉之势,这一刀却大变模样,刀气虽是笔直横切而来,但刀式却飘忽诡谲,令他捉摸不透,像是每一刹那都能有万千变化,叫他竟不知如何抵挡。
但他只求活命,即便毫无应对之法,也只得硬挡。
“吼!”
暴吼一声,气力已然凝聚矛尖,呲溯对准那黄刀猛扫而去。这一击他已然竭尽全力,横扫之速竟比寻常快出一线,力道也更见凝聚,那矛尖逼出的矛气,虚影已有凝实之态,那一分火候的炽烈矛法却在这生死危急之刻,隐隐有了突破。
可惜这一丝提升,在此时却是全无用处,因为他倾尽全力的一击长矛横扫,终是落到了空处。
便在他扬臂动矛之时,那黄刀走势便已悄然变化,颤动间轻轻飘起,便轻易避过了长矛的狂猛横扫,依旧横切向他腰腹。
退,急退!
呲溯在出招之前,便已预料到长矛落空,这长矛算是虚晃一枪,长矛扫去之时,他已然在极力暴退。
呼延这一刀果然诡谲善变,呲溯暗自庆幸,自家并非打算硬抗猛挡,这急退的决议,实在是绝妙非常。
可是下一刻,他又被惊得瞪眼欲裂。
他明明已然退出刀势涵盖之处,可那黄刀亦是骤然变化,半途一颤便已转向,在虚空中留下一道蜿蜒如毒蛇的虚影,刀锋依旧直指他腰腹之间,似是那气量狭小之徒,阴险狡诈百般算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好在他的长矛未曾脱手,抽回又自挑刺,欲图将这诡异黄刀圈在他长矛招式之中。这手段依旧徒劳无功,那黄刀便似游鱼一般,倏然便跃出包围,离呲溯腰腹更近半丈。
黄刀渐至逼近,横切之速比他暴退之速快了一线,眨眼间已近在身前,相隔不足一丈。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在这阴毒一刀之前,呲溯再度升起绝望之感。为求活路,他已然绞尽脑汁用尽伎俩,可这一刀依旧不依不饶,定要饮血而归,再度将他逼到绝境,他怎能不绝望。
“嚓——”
黄刀终究切进了他的腰腹,好似刀切豆腐一般划过,呲溯只觉腰腹微凉,继而才有剧痛传来,鲜血箭射而出。这一刀切得快愈闪电,却深入呲溯肉身一丈有余,只差半丈便可将他腰斩做两段。
一刀得手,呼延立时止步不前,任由呲溯暴退出百丈之遥,他已在蹙眉深思。这一刀道尽刀法变化,亦不缺阴毒狠戾,但似乎强求诸般变化,威力反倒不甚如意。否则这刀横切而过,呲溯只会剩下脊骨相连,血肉、脏腑尽可一切两断,并不会留下这半丈之差,未尽全功。
呲溯停在呼延百丈之外,双眼只剩下惊惧,朝呼延摆出戒备姿势,兀自忙着修复这腰腹的恐怖切口,握矛的熊掌,却再次微微颤栗起来。
这呼延所使的武技,不知是谁所创,竟能如此神妙,力道凝聚可增幅远超高等武技的战力,招式更是非同寻常,每一招俱能让他心神摇曳,让他发自心底的恐惧。
他此刻惶恐的,是那将要到来的第三刀。
自出生到今日此时,他尚是首次萌生一种极为陌生的情绪,他后悔了。他后悔十年之前,为何要一时冲动,与那铁体胎境的野熊较真。为何那时要出手招惹那头羸弱野熊,结下这十年仇怨。为何几番能够出手,将这野熊早早扼杀,他却偏生隐忍下来。
若是早知有今日,他定会稳稳站在斯瓦匹剌家的府门前,做一头不惹是非的守长,即便见到这不自量力的羸弱野熊,任这野熊如何叫嚣,他亦只当未闻,绝不冲动出手,便不会结下今日的苦果。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呲溯悔青了肠子,倒翻了苦海,却也知道为时已晚。他隐隐有种明悟,这野熊崽子的第三刀,便应是他生命终结之时。
“这般在角斗中勇猛战死,兴许才是我最好的归宿!能够壮烈死在角斗中,若是有谁说到我时,也该不会羞辱、嘲笑,毕竟我仍旧死得像一头战熊!一头不畏战斗的勇猛战熊!”
“若是我留得性命,惨败归去,主上……哈哈,我的好主上,他岂能容我落败苟活!我归去之后,他定会让我受尽痛楚,赐我一个最凄惨的死法!那时我即便身死,也死得声誉尽毁,死后亦要遭受众熊唾骂、鄙夷!”
“我即便活着,主上定不容我,在这鸣蛇疆域之上,我又能逃到何处去?路在何方?”
那腰腹的切口已然勉强止住血流,呲溯怔怔出神,心念倏然百转,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他思来想去悠然转醒,反倒平静下来,朝呼延咧嘴一笑,高吼道:“呼侍卫,莫要忘了第三刀!”
难得一见的洒脱,这一刻他已然忘去生死,倒真想在临死之前能够看见呼延最后一刀,又该是如何的神妙。能够死在这般神异武技之下,他亦能觉得死而无憾。
呼延闻言一怔,惊疑打量着这积怨已久的宿仇,唯有这一刻,他看不透呲溯的心思,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打量片刻,他只觉得这呲溯并非耍弄手段,于是怀着这捉摸不透的心情,呼延握紧刀柄,面上亦显出了几分凝重,“第三刀,敢问何方圣土!”
以呼延那狡诈多疑的魔性,无论如何,今日不会留下呲溯的性命。若是有仇敌依旧逍遥于世,这会让呼延寝食难安,是以这第三刀,便是结束呲溯性命的终结一刀。
敢问何方圣土,乃是《何方刀法》第三刀,亦是目前推衍而出的最后一刀。
他飞升上界六十余年,曾经憧憬的魔界飘渺无踪,那人族至境开辟的诸多圣土,他全然不知何处去寻,待到幻梦破灭,那等躁怒与莫名恨意,在他心念里深深种下一粒种子,终有一日将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为庞然大物,继而将这些所谓圣土尽数吞没,灭得不剩尘埃。
《何方刀法》第三刀,便是这种子滋生的第一缕幼芽,于躁怒与莫名恨意压抑不住时,便会爆发得惊天动地。
倾尽全力的千刀万刀疯狂落下,如此才可宣泄心头的莫名躁怒与恨意,无论是圣土或是强敌,俱要在这狂风暴雨的刀气下化作万千齑粉,断绝所有生机。
呲溯愕然,他甚至忘了该去抵抗,起码做出英勇的架势。因为这第三刀,又自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毫无章法可言,像是仅用蛮力在发泄一般,甚至有大半刀气,并未落到他的身上,而是狠狠劈在厚土之上,劈得沟壑纵横,沙石四溅,好生狂猛彪悍。
毫无章法可言,便是无迹可寻,呲溯已然不知该如何去挡、去避,他怔怔感受着呼延的暴戾,猜想这施展刀法的呼延,恐怕亦不知这密集狂猛的刀法,究竟会落到哪些地方。
呲溯便这般带着惊愕的神色,随着呲溯暴雨般劈落的万千刀气,肉身激射出鲜血,精肉、脏腑被切成不齐整的碎块,四溅纷飞。
待呼延喘气收刀,他的面前只剩下散落遍地的碎肉块,先前站在此处的呲溯却已无影无踪了。
“好!”
“这是传奇!越阶而战,还能胜得如此干脆,罴少主的近身侍卫果然厉害!”
“这刀法何处去学?我亦要学这刀法武技!”
“……”
时至此时,寂静了许久的围观众熊这才回神惊醒,轰然间爆发出最高亢的声浪,呼吼震天。
便在众熊高吼叫好间,几位少主依旧端坐不动,倒是裕率先开口,眼神促狭地看着忌,含笑沉吼道:“九弟,你今夜那酒宴,恐怕是摆不开了!”
忌半垂的眼睑微微一颤,像是先前正在休息,听得裕的吼声,这才悠然转醒。他未曾回应裕的幸灾乐祸,未曾向场中再看半眼,那双目凝视脚下土石沙粒,静坐片刻之后,忽而沉哼一声,带着满脸怒容跨步离去。
罴却并未关注这几位少主,他正自举目遥望场中那头被众熊簇拥的执刀黑熊,虽然这黑熊依旧挂着憨直笑脸,但他却觉得分外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