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为那几块契暗斗强夺,同霸矮房之中,呼延却从未与这人交谈半句。
同住两年有余,竟也不知这人姓甚名谁。
这时候地位高低,如若龙蛇之别,呼延便拿出得势小人模样,对待这等看不顺眼之辈,自然能肆意打骂,狠狠鞭笞下去。
那人见呼延一身监工皮囊,哪还敢违逆于他,长鞭还未临身,已然惨叫一声,立时滚落地上蜷缩身体。待得呼延长鞭如雨落,更是惨叫哀求不止,其势凄惨无比。
呼延一顿狠鞭,积蓄两年的积郁怨恨之气肆意而出,心满意足,昂首冷哼,也不再提那“把那双狗眼挖出来下酒”之事,折身呼喝他人去了。
缘由无他,其实呼延心知肚明,这人实力尚在他之上,体格更是健硕如铜铁,便是他使尽浑身力道挥鞭,也难以重伤到这人。
只是这人也是乖觉机灵之人,见他新官上任,总要立起威信,此时拿他开刀,若是他违逆桀骜,当场未能立威,使得呼延面上难堪,日后有他的苦头吃,便是苦熬至死的结局也已是万幸之至。若是他卑微恭顺,饶是呼延力道不够,他亦强震开鞭痕,一时呼延鞭至之处,便是鲜血淋漓、皮开肉绽一道血痕,加之惨嚎哀求,直看得他人触目惊心,两股战战。
呼延凶威立成,如此顺了呼延心意,只吃完这顿蚊虫叮咬般的鞭刑,让呼延记他一次乖好,日后便也好过,说不得尚有甜头,待那呼延心情大好之时,他兴许能尝些肉食滋味,比起日日吃契,味道胜上百倍。
这般作态,呼延实是欲让远处兹慎看在眼里,此时他偷瞥兹慎神色,没有遗漏兹慎嘴角那丝笑意,见得兹慎满意他这行径,也不枉他大清早耗费好一番体力了。
他做出一副奴才模样,远远对着兹慎点头哈腰,待见到兹慎朝他挥手,这才转身过来,面朝手下这群仆役时,已是直腰冷面,一脸得势小人的架势,颐指气使,呼喝漫骂驱赶仆役赶路,扬鞭如赶牛羊,与一旁监工同等作态,行事动作倒也熟稔之至,断无半分晦涩。
若是非要挑出不同,便是这位新上任的监工呼延大人,当真是一得势小人,这一路驱赶春风得意,飞扬跋扈更甚周围监工几分。漫骂声中气十足,还要盖过周围几名监工,市井娌言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长鞭挥落从未断绝,鞭鞭到肉,狠戾毒辣更胜兹慎。
这便是一朝得道,跋扈小人呼延也。
倘若呼延仍在这群仆役之中,摊上这么一位监工,怕也要心里哀叹一声时运不济,屋漏偏逢连夜雨了。
待到工地,呼延跋扈更甚一筹,长鞭竟伸到了他人地头。便是旁边监工手下仆役,他浑然不管,见到哪人不顺眼,兀自寻个口头,就是一顿长鞭落下,饶是那仆役所属监工拿眼瞪来,他亦是胆大至极,反眼瞪去,其势与斗鸡无异。
毕竟是同级监工,他人拿呼延也无办法,咬牙切齿一番,也不欲与他争执,反在仆役面前落了脸面,只得佯作不知,由他施为去了。
眼见无人管他,呼延目光所至,众人皆尽扭头开去,好似获得胜利,呼延更是得意洋洋,长鞭善舞,直看得远处兹慎连连摇头,哭笑不得。只是这等行事作风,监工之中大有人在,兹慎看在眼里,只道他心性如此,却也懒得说他。
日头西斜,三阳落山,九月如勾,又有一日过去。
夜间闲暇,正是战熊城热闹之时,豪门贵族大摆宴席,款待宾客。寻常熊家也是斟酒畅食,嬉笑怒骂。若是有流浪战熊,一日苦修,也只有这段时间稍作休整,寻觅青楼酒家,招朋唤友,调戏良家母熊,好生得意非凡。
这等战熊城的热闹景致,却从不曾在人族仆役面前展露过,只因这时节,人族仆役早被赶回各自陋屋工舍,只等监工抛掷粗契,才是另一番热闹。
呼延身份不同,独身在监工小屋,待人送餐过来,一盘精致肉食,两盘子野菜小炒,一大桶粗黍颗颗晶莹饱满,又撂下一大袋契,是等他饭饱酣憩之后,再分与手下仆役。
送餐之人谄笑退去,呼延眼中独有石桌上三盘美食、那大桶粗黍了。这等美食热气腾腾,新鲜油嫩,香气四溢,与那泛着黑霉的契判若云泥,只闻得呼延食指大动,馋虫蠢蠢欲动,气势如虎,双手如勾,好一顿狼吞虎咽。
十几斤粗黍就菜,眨眼间便是杯盘狼藉。呼延吃了两年腐木碎石般的契,此时吃到此等人食,当真便如饿鬼附身,最后五粒粗黍,他小心翼翼沾尽盘中残余油渍,颗颗送入嘴里,一脸意犹未尽,闭目回味半响,一声长叹,睁眼已是哈哈大笑出声,得意非常。
老匹夫艳羡,在他脑中冷哼,故作嗤笑问道:“滋味可好?”
“大善!大善!”
呼延哪管老匹夫冷言冷语,眯眼轻笑,摇头叹道:“人间享乐时,但真是‘斋必变食,居必迁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两年享受过那契的滋味,才知这等简致小菜,竟也是美味之至!”
感叹一番,呼延话锋忽转,唉声叹气道:“只可惜你是元神之躯,食气而存,无法享这口舌之欲,当真是遗憾之至!遗憾之至!”
“呼延小儿!”
老匹夫气得大喝出声,三尸乱跳,怒骂道:“你便是粗鄙野夫,中山狼性,阴险狡诈之小人耳!”
呼延虎目猛睁,奈何寻不到老匹夫踪迹,双眼凶狠无处施放。他眼珠转动,也不知想到何事,满脸怒意尽消,忽而笑意连连,“也罢,我不与你置气。想来你这元神残魂,早已无五感,怕是早忘却食色滋味了吧?实在可怜可叹!我每日吃食,你且来好生观看,想来亦可体会一二,嘿嘿!”
“世间竟有你这等不知廉耻之徒!老夫……老夫自叹不如,刚败下风!”老匹夫话锋一转,长叹道:“寄望日后你尚有这心,若是与人缠绵苟且之时,老夫定会好生观摩,体会一二!嘿嘿!”
“老匹夫,你好生不知廉耻!这等腌臜龌龊之事,也是你这等自诩穷酸秀才能做之事?”呼延怫然大怒,喝问出声。
却在这声怒问出口后,两人回想起那曼妙女色的滋味,这一世再想寻花问柳,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想及此处,两人默然无语。
“虚无缥缈之事,多想无益,何须多想?”呼延自嘲轻笑,起身提起那袋霉契,寻过那串工舍钥匙,出门发契去了。
打开袋子,粗目估算有两百多契,共有十房,如何分配发下,就是呼延差事了。他依次走到矮房门前,开锁抛契,每房按人头发放,倒也公平之至。
只是这契能否到得所有人手中,呼延便不得而知了。这等小事他也不愿多管,强者多得,弱者饿死,仆役之事本该如此。
到得他原本所在矮房,见到今日早晨挨鞭那人,他默不作声,扬手却多扔出三块契,这才关门离去。那人本与呼延相同,均是这矮房中一霸,多出来三块契,自然无人敢抢,最终亦会落在这人手中。
至于这人是否念他好意,呼延懒得揣摩,只是这人送他脸面,呼延便还他人情,并无再多龌龊行道。
呼延心意已尽,此后再无瓜葛,唯做到心念通达,不惹尘埃罢了。
待到最后,袋中契恰好发完,呼延关紧门锁,将口袋随后抛弃,转身回了自己监工房屋。这一趟行走下来,今日这餐食物皆尽消化,精气纯粹宏大,已然自行散发到身体各处,蕴养脏腑、血液、骨骼、筋膜及皮肤毛发,比吃契的效果好上百倍。
进房盘腿坐在床沿,他没有忙着打磨体魄,反倒把那监工长鞭拿在手中,缓缓摩挲,脑中若有所思。
这监工长鞭,看似寻常物件,今日运用起来,才发觉内里另有一番玄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