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个好时机,只是那战熊呼如今的身份,实在得来不易,弃之可惜了。
毕竟不是每头战熊,都能混入战熊族四大家之斯瓦匹剌家,更是做了最得势的少主罴的心腹。若是不出差池,罴应能接任那家主之位,他那时便是家主心腹,可谓是位极之臣了。
若呼延甘于安稳,再次回返罴身侧,只待日后做得家主心腹,尽可衣食无忧,享乐不尽了。只是他呼延便是个不安份的主,那位极之臣的位子并非他所愿,即便坐到极致,亦脱不了那畜生仆臣的身份,不若自家坐主子来得爽快。
况且他自觉仍旧放不下那人族的身份,更尚有宏愿未圆。未能断绝那正道传承,未能去那人族圣地看一看,面见那魔道之祖,质问自家为何便被抛弃荒野之事,这两愿尚未达成,叫他如何甘心。
“你要断仙道传承,老夫亦算是仙道余孽,莫非你连老夫亦要杀么?”
先前呼延常伴罴左右,老匹夫只能龟缩于呼延身躯深处,不敢放出丝毫神识波动,生恐被罴察觉。如今呼延已是单骑孤影,便没了忌惮,老匹夫立时冷冷传音问道。
呼延正琢磨着日后之事,听得老匹夫忽而发问,亦未觉惊讶,随口答道:“除你之外,那些自诩为正人君子的奸佞小人,皆可杀得。”
“你杀尽了天下仙道,尽毁仙道授业之章华,独留我这仙道余孽。可我心中却仍有仙道,尽可传授于他人,再将这仙道发扬光大。”老匹夫冷笑不屑,“你若不杀我,如何断绝仙道传承?”
“我若真有这等参天造化的逆天本事,仙道亦能抹杀断绝,到得那时,此类小事更是无足挂齿。”呼延亦是撇嘴,嗤笑道:“漫说是你这心中仙道,即便有大能将仙道章华刻于星辰之上,我也能上去将这章华一刀削去,只字不留!”
“你!”
呼延声声斩钉截铁,果决刚毅至极,只听得老匹夫那神识巨浪翻腾,久久不能平息,怒斥道:“你这魔头!当真冥顽不化!即便你飞升之时,那曲西岐奸佞诡诈,邀集天下仙道围攻于你,却仅是这些奸佞小人之错。你如今既已飞升有成,日后若修成大能,尽可去人界诛灭这群奸佞便可,为何还要迁怒整个仙道?”
“哼哼,匹夫之见!”呼延嗤笑不绝,双眸隐有阴冷血光,“我乃人界魔道之祖!他人敬我一尺,我便还他一丈。他人辱我一尺,我亦还他一丈!这便是我之魔道!若仅让我诛杀那群首恶,如何消得了我心头之恨?”
老匹夫的神识愈发波澜起伏,似是怒到了极致,反倒气极而笑,“好好好!莫让老夫修炼有成!若老夫修成鬼道元神,即刻弃你而去,但凡遇到人族,便将那仙道之法尽数传扬,定叫仙道道统在这上界亦能开花结果,散播到天涯海角,且看你如何断得这仙道传承!”
“就凭你这老匹夫?”
呼延啧啧摇头,满脸鄙夷不屑,“莫说我看不起你,你被高手强行将心念抽离肉身,转为残魂之躯,已是根基尽毁,只得苟延残喘,苟活于世。万幸你是遇到了我,帮你收来鬼道凝魂功法,才堪堪保住一线生机。可你却放不下那仙道之心,又要强修鬼道,才使得你这近千年进展如龟速,连鬼丹亦难成,那元神大成之日,便愈发遥遥无期了!”
“你!你这奸诈……”
老匹夫气得哆嗦,可呼延却不给他漫骂的机会,自顾得慢条斯理地道:“你若舍弃仙道,那鬼道功法自可一日千里,进展神速,恐怕不日便能元神大成。可你若真弃了仙道之心,便只能将有关仙道之念尽数抹灭,无论是只言片语,还是仙道经典、章华、功法,涓滴不留才好,倒也省了我日后的麻烦!哈哈!”
呼延嘴角勾起一丝诡谲的邪笑,目光闪动分外复杂,那声调幽然如心魔诱惑,“老匹夫,正所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是想修成鬼道元神之躯,还是要残存仙道之心,二选其一,你欲如何抉择?”
“这……这……”
老匹夫怒气尽褪,愕然喃喃半响,亦没能给出坚决的回应。半响之后,终是颓然一叹,喃喃如自言自语,“老夫竟也无力回天,莫非这便是天意……欲借这魔头之手,永绝仙道这一脉传承?”
听得老匹夫如此作想,自然遂了呼延心意,他也不打扰老匹夫兀自苦思,满脸溢笑心情大畅。谁知过得片刻,老匹夫忽而又怒,神识滚荡传音喝道:“说的是你的事情,为何又转到老夫头上了?你如今顶着这战熊肉身,孤身在这鸣蛇疆土,周遭均是敌对之族,还是担心你这狗命吧!”
听闻此话,呼延那满脸笑容徒然僵在脸上,脸颊熊肉抽搐几下,终是恢复了那愁眉苦脸的模样,唉声叹气道:“我正在思量着,如今这情势危急,说不得……只能舍弃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战熊身份了……”
“莫非你只会知难而退么?你在那战熊城里做了五十四年的战熊仆役,得机缘再隐忍图谋,千辛万苦才重塑熊躯,随后费尽心思,才能成为罴的心腹。这战熊呼的身份得来不易,你如此轻易便要放弃,岂非可惜?”
老匹夫不再嬉笑怒骂,又摆出一副循循善诱的正经模样,其中似是另有图谋,只是掩藏得极好,未曾让呼延察觉。
“更何况那呲溯如此羞辱于你,你难道亦能弃之不顾,不再报仇雪恨了么?”
要说世上有谁最了解呼延的脾性,非老匹夫莫属。朝夕相伴近千年,呼延那点心思,老匹夫早已摸得通透,有恩不一定记得住,但若是有仇,呼延定是记得刻骨铭心,总要寻觅机会狠狠报复,否则定是如鲠在喉,寝食难安。
是以老匹夫刻意提及此时,正是点到了呼延的要害。
一听见那呲溯的名字,呼延果然便是咬牙切齿,漫骂开来。老匹夫看得暗自窃喜,只期望呼延犹自放不下这仇恨,待他为复仇又回到罴身边,再想有这等抽身而退的大好机会,恐怕难了。
等呼延坐到家主心腹之位,那时沉溺在荣华富贵的享乐之中,待时日久了,他应该懒得再回味那人族身份,至于那断绝仙道传承之事,化身战熊天长日久之后,也该渐至淡忘了吧。
可谁知呼延指名道姓地骂了半响,居然平复下来,苦脸哀叹一声,“奈何如今局势不妙,我若还想保得住自家小命,这些许小仇小恨,只能弃之不顾了。待我换做鸣蛇肉身,再混入鸣蛇大军之中,兴许还能在杀场上遇到那呲溯狗熊,到时伺机取了他的狗命,算是聊以自慰吧……”
“你!你这不争气的东西!”老匹夫气得大骂一声,怒其不争道:“枉老夫曾以为你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谁曾想竟是个孬种!”
呼延只当他在夸赞,扬眉嬉笑道:“嘿!常言道,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这可是正道之言,更何况我这等魔头,自然要懂得从善如流。再者说,反正我如今有那《古碑万变》的秘法,天下皆可去得,无非是为了打探这上界消息,才不得不改头换面混迹异族之中。”
“我呼大爷在战熊族能混,在鸣蛇族照样能混得风生水起,到时候将那呲溯斩于刃下,便也是报仇了!嘿嘿!”
见得呼延滑溜,老匹夫诓骗不住,终是怒哼一声,赌气不再言语,再次沉寂无声。
戏耍了老匹夫一番,呼延兀自洋洋自得,心情甚是畅快。
既然决定舍弃这战熊肉身,他倒也拿得起放得下,也不再修补这破烂熊躯,任由胯下蚁兽狂奔出数百万里,这才寻觅到一处隐秘山洞,将蚁兽缰绳在一旁树杈上系得扎实,悄然溜进了山洞之中。
他那空袋中,如今放了数万斤各个境界的鸣蛇尸肉,低到铁体胎境,高到起赏赐的那数以万斤计的身境鸣蛇尸肉,可谓是应有尽有,为了他此番变化肉身,他这准备倒也充分之至。
余下数百斤苍狼、商羊血肉,数量太少不堪其用,他亦不做考虑,况且如今身在鸣蛇境内,还是化身鸣蛇来得安稳方便些。
先从空袋里拿出那条蕴含海量天火的长鞭,待他要取鸣蛇尸肉之时,忽而又心生迟疑。
先前他化身战熊,情势所逼没给他挑剔的机会,能偷到那数千斤战熊血肉,已是万幸之至,懵懵懂懂竟让他重塑成功。可如今却又有不同,他对境界已然清晰明了,自然知晓境界高低,却反倒迷茫起来。
照说如今储备充分,自然该挑那境界最高的鸣蛇血肉来用,到时化身一条口识身境的强悍鸣蛇,更好融入鸣蛇大军之中。可是他思来想去,总是隐隐觉得不妥,却又不知究竟错在何处。
他倒也狠心,干脆放下这诸多杂念,开始引出天火,炼化起一块口识身境的鸣蛇尸肉来。
谁知过了半响,那天火烧融许久,那尸肉竟是丝毫无损,便连温度亦没有一丝变化,呼延这才恍然大悟,自嘲失笑开来。
他早该知道有此局面,因为那境界之中,金体便是炼肉如金,待金体大成之时,浑身肉块已是如金一般沉凝厚重,又如金一般水火难融,更罔论这身境高手的血肉了。这天火虽非凡火,却也脱不了这一个火字,又如何能炼化这等身境的鸣蛇血肉。
如此看来,这《古碑万变》的秘法亦是限制颇多,想要千变万化,所用的异族血肉,境界却不可超过金体胎境,唯有银体、铜体甚或铁体胎境的异族血肉,才能当做这《古碑万变》的秘法功引。
可是想到此处时,他猛然联想到另外一事,登时让他脸色剧变,呆滞当场,久久未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