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迟皇帝这一手,可谓恩威并施。赐了宅子,赏了金子,却独独将封官一事压了下来,不就是防她宁死不屈么?如此的话,恐怕那位就会在收回宅子和金子的同时,顺手收了她的小命。罪名很简单:以异国人的身份,混入军队,窃取南迟机密。且不说窃没窃取到,光是混进来,就是死罪一条。如果她决定苟且偷生的话,也很简单——皇帝要捏造一个人的身世,又有什么难度呢?然后大肆宣扬她的战绩,有的没的,都扣在她脑袋上称赞一番,最后封官赐婚,水到渠成。
真是先手后手都被占尽了,让她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不说,还质押了双儿,混蛋!
这几天,她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不过呢,虽说没有上策,但下策她还是琢磨出了不少来。
最没有头绪的事,主要还是关于南宫逍,自己走了一年多而已,他怎么就成了从世子成了王爷?难道是皇上发了慈悲,不让他当人质了?当然不可能!老天爷从来不会开眼,皇帝也永远不会仁慈。
而且,既然他成了王爷,那就意味着原来的昭烈王已经不在了……据她所知,昭烈王爷不过三十多岁,正值壮年,好端端的就去了,其中不可能没有蹊跷。
那他这次来,是当今圣上的意思吗?如此说,他能顺利接替父亲的爵位,是否是两人在某些问题上达成了一致?但如果不是的话,那么景国的局势在自己走后一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很可能已经准备自立为王了,此番来,是想要借机与南迟结盟,各取所需。
再看南迟的形势,现在可谓腹背受敌,莫名强大起来的北夷,一直防范着的凤国,若有骁勇善战的镇西军相助,一定可以减轻不少压力。相反,景国朝廷看镇西军有了南迟做后盾,再想下手也得掂量掂量。
“南宫逍……南宫逍……”她将这个名字念了两遍,轻轻地吐出,入陷云泥。
七日后,皇帝派人来下了最后通牒。
虽然同意不代表她真的会乖乖嫁过去,嫁过去也不代表她会乖乖地待在他身边,就算暂时待在他身边也不代表她会跟别的女人共事一夫,她之所以迟迟没有给予正面回应,是因为她想在这之前见薛涵一面,可是,他一直没有来,就像当初一样。
十月的曦城,跟夏末的朝圣差不多,轻暖的风,不知疲惫地奔跑,偶有两片早黄的叶子,也很快不见了。
“我一直认为,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不可以擅自做主,虽然我也很想高风亮节,不畏强权,但是现在双儿命悬一线……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他们如愿的,我从来都不是乖乖就范的人。”如歌吹灭了蜡烛,屋子瞬时陷入黑暗。“可是,你在哪儿呢?”
她摸索着上了床,翻了两下身子,便睡着了。
……
再见薛涵时,离如歌第一天到曦城已经过了真正半个月,是在她受封的那天。当她穿着皇家为她订做的贴身轻甲,走进大殿的时候,而他就站在殿下,身着朝服。
她觉得自己很漂亮,轻甲的内里是用特殊的材料混织而成的,冬暖夏凉,坚韧耐磨,外面的甲片则是货真价实的白银混合了一种稀有的金属打出来的,边角圆润,做工精细。看得出,南迟皇帝确实下了本钱,也花了心思。
轻甲被如歌这么一穿,颇有几分红妆女将不输儿郎的感觉,可他却连看都没看一眼。
“朕今日有三件喜事想跟诸位分享。”说完,他看向如歌道:“其一,是朕得了一名爱将。今封颜氏如歌为红袖将军,官拜三品,以彰其在禹城之战中的英勇表现。”
虽不是位极人臣,但作为一个女子,她已经坐到了南迟开国以来品阶最高的位置上了。
她跪下磕头道:“臣颜如歌谢主隆恩。”
“其二,景国昭烈王向朕提亲,希望取红袖将军为王妃,朕已经应允了,此次将军从皇城出嫁,所有嫁妆,均由皇室负担。”
她再一次安静地谢了恩。
“其三,朕要将公主许配给将军薛涵。”
一句话,令她如遭雷击。她低着头,脸色微微泛白,心脏紧张得仿佛不会跳动了,他会如何迂回?抗旨的后果又是什么?乱糟糟的思绪中,她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说:“臣薛涵,谢主隆恩。”
臣薛涵,谢主隆恩。
一时间,她只觉得指尖冰凉,自己就像众目睽睽之下的一个笑话。
战事吃紧,三方都懂的战机不可延误,于是南迟皇帝只给如歌留了三日时间准备,然后通知南宫逍半个月后在边境迎亲。
指婚当天她便见到了双儿,现在两人都住在皇帝御赐的宅子里。
双儿伸手拉住她说:“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吧。”
她回头淡淡一笑,又把视线移向了窗外。
“是我连累了你,若不是因为我,你早和薛将军远走高飞了。”跟着安燃到达目的地后,她便被人变相囚禁了起来,知道昨天才得以放出。
远走高飞……呵,他懦弱过一次,难道就不能懦弱第二次吗?薛涵,是我太看得起你,还是我看高了我自己……其实,从刚进去时你对我的态度,我就应该知道了,坚持的结果是,我让所有人看了场笑话。“跟你没有关系。”
“如歌……”双儿张嘴唤她的名字,但再说不出话来,在那张憔悴的脸上,所有的安慰都显得苍白。“你不是这样的,你总会想出办法的,就算走到绝路上,你也不会放弃的,回景国的路那么长,我们的机会很多。”
“我不想逃了,不想奔波了,嫁过去就嫁过去吧,我累了,想安定下来。”此刻的她,眼神灰败,如同一只失去了斗志的公鸡,仿佛世界上已经没有事情可以再让她在意了。“双儿,我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奶娘的女儿,也没有被什么破少爷看上……对不起……”
“这些都不重要,一点儿都不重要,我只记得你救了我,只知道你对我好。”双儿抱着怀中脆弱的女子,声音哽咽。
“我本是罪臣之女,因为不甘为奴,便从奴隶贩子手中逃了出来,阴差阳错之下进了世子府,成了一名侍女。我要嫁的男人,便是当年的世子殿下,而现在,他已经成了昭烈王。”
能嫁给王爷做他的妻子,在双儿眼中,是几生修来的福气,当初薛涵封了将军,她还几次担心如歌的出生问题,特别是知道了安燃的身份后,她更是心急如焚。如今虽然不是嫁给自己所爱的男人,但也是门好亲事,她为如歌忧心之余,又带着有几分欣慰。
可如今瞧眼前人的模样,她忍不住问:“你很讨厌他吗?”
如歌缓缓开口吐出三个不带任何感情的字来:“不讨厌。”
“其实换个角度想,这也是门不错的……亲事,是……是吧?”双儿小心翼翼地说。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双儿坐在一旁,也是安静了下来,两人看着院子里渐渐涌出来的秋意,静默着。
过了一会儿,如歌突然说:“你知道吗?当初我沦落到到人贩子手中,是因为他要杀我。”
双儿听完差点没跌到地上去:“杀……要杀你?”
“嗯,所以我跑了,好几次都差一点死在路上。想想我还真是命大,那是在朝圣的冬天,很冷很冷,我只穿着一身又薄又湿的衣服,在大街上东躲西藏,当时的我,全身上下几乎都没有知觉了。好多人举着火把,到处搜捕我,可我当时好像没那么害怕,似乎是天太冷了,冻得我忘记了害怕,你相信吗?接着我最好的朋友为了引开追兵,死在了我面前,一刀,她的头就掉下来了,我连她的表情都可以看清楚。”
“如歌,你不要讲了,不要讲了。”双儿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她看了一眼身边落泪的女子,微笑着像是安慰一般说:“听起来很吓人吧?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你不能嫁给他,不能!我们跑吧,就是我死了,也不能看着你嫁给他。”
如歌伸手摸了摸双儿的脸颊,抹去了她的泪痕说:“这事不怪他,我也不恨他,其实……他对我真的很好。”她的语气很温柔,像姐姐哄小妹妹一般。
双儿听得一头雾水,只是抓着重点问:“他还会杀你吗?”
“应该不会了,他也不敢。”
“不敢?为什么?”
“我是南迟皇帝御封的红袖将军,官拜三品,他要杀我,是想对南迟下战书吗?”她淡淡一笑,醉了晚霞。
听她这么说,双儿眸子一下就亮了起来,拍着脑袋道:“对呀!我真笨。”
“你跟我一起走吗?”
“我以前伺候过我嫂子,在王府里当个丫鬟婢子什么的,应该不成问题。你孤身一人,我在里面也好有个照应。”
如歌点头道:“嗯,你若是回去,我也不放心。以后你便跟着我吧,不会要你伺候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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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马上就要杀回景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