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雨茉依从父亲的指示,悄悄地退出门外,并且轻手轻脚,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地将门阖上,之后才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缓步走下阶梯。
等在附近的奴仆们,见有人影现身,随即全部迎上前来。他们待了快要一个时辰,百无聊赖之际,纷纷对老爷和夫人夜里临时召见大小姐一事感到好奇,但能成为主子心腹之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因此倒也无人主动开口询问。
唯有一名稍具三分姿色的婢女,大着胆子道:“小姐,不知老爷和夫人找您何事?”她名叫红棉,是唐府的家生子,人长得好,而且颇受看重,如今俨然是唐雨茉身边的一等丫鬟。
唐雨茉还在消化唐弘仲今晚所说的震撼消息,一时之间没有心思理会红棉的问话,她只淡淡地回应:“没什么事。”
红棉原想再问,可是注意到唐雨茉的脸色后,聪明地闭口站到一旁,省得在大家面前自讨没趣。
被打断思绪的唐雨茉,见众人多少都染上些倦色,于是转向一名妇人道:“林坤家的,时候不早了,爹娘还有要事商议,不知道几时才会出来,我看让大家先行散去休息,只留一、二人继续侍候,妳觉得如何?”
这林坤家的原是夏氏的陪嫁丫鬟,现在成了个管事妈妈,比一般下人还有体面。然而,在长年跟着夏氏学习管家手段的唐雨茉跟前,她丝毫不敢托大。别人也许不晓得,她却清楚得很,大小姐虽然外表看上去柔柔弱弱,但实际上是个早熟有主见的,教人轻怠不得。
所以,林坤家的未曾多想就恭敬地道:“谨遵大小姐的吩咐,奴婢即刻去安排。”
“有劳了。”唐雨茉朝着林坤家的微微一笑,接着唤过自个儿的另外一位丫鬟:“紫苑,掌灯,我们回去。”随后便在所有人的目送之下离开。
回到自己住的小院,唐雨茉的神色愈加沉重,她不发一语地任由丫鬟们替她拆卸钗环。末了,在一个身形高瘦的丫鬟捧着水盆进来让她洗漱时,她终于打破沉默问道:“绿竹,今夜轮到谁守夜?”
“回小姐的话,是奴婢。”绿竹答道。
“嗯……”唐雨茉沉吟一会后说:“让蓝雪辛苦一下,换她过来守夜,我有点事要她帮忙。”
蓝雪与红棉一样,同是唐雨茉身边的一等丫鬟,性子沉稳安静。
此刻,唐雨茉需要好好思考父亲所提之事,不想被人打扰,可绿竹行事却是一板一眼的,往往非要等她睡着才肯自行歇去,于是当即决定让蓝雪替换绿竹一晚。
“是。”
绿竹应声退下没多久,蓝雪便端着茶盏进来放在几上,道:“小姐有事交代奴婢?”
“没事。”唐雨茉坦白道:“因为我想要静静,所以寻了个借口换妳过来守夜,妳自行睡去,不必理我。”
“好的。”
蓝雪虽非家生子,但是从入府就被分派到唐雨茉的院子里。她对唐雨茉的脾性也有几分了解,明白唐雨茉这么做定然有自己的原因。故而,如同唐雨茉预期般,按着嘱咐一声不吭地到外间睡下。
唐雨茉对蓝雪的表现很满意,即便知晓些蛛丝马迹,也不会逾越身份去过问太多事情,不愧是四个丫鬟中最得她看重的一个。更何况,父亲所说之事,并非是能随便大肆宣扬的,稍有不慎,恐怕要连累许多人。
想到裕王命自己应选入宫,唐雨茉的心情非常复杂。她也到了议亲的年龄,母亲虽不曾明说,可也暗示过不舍令她吃苦,必会为她找个简单又殷实的人家,是以皇室绝非母亲的考虑对象。
如同母亲所言,皇上是九五之尊,後宫有一堆女人。那样的环境,勾心斗角绝对避免不了,她不想靠着与人争斗过日子。从小,她看父母伉俪情深,一生一世一双人,教她心生羡慕,不禁也奢望有朝一日“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若是进宫成了皇上的妃嫔,这样的心愿就再无可能会实现了。
但是,以目前的情况而言,已经没有她选择的余地!
父亲是个敦厚之人,一旦面临遭人污陷通敌,这般的屈辱要叫父亲怎生忍受?且不说父亲有他读书人的气节,单说唐家上下加起来几十口人,要是有个万一,又该何去何从?
大哥正在苦读,准备明年秋闱;二哥虽说读书普通,在武学方面却是深有造诣;还有两个弟妹,年纪尚幼。以及,唐府众多奴仆,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啊!假设父亲被罗织下狱,一家人最好的情况是一起人头落地,否则只怕生不如死。至于下人们,大概都要被重新发卖了。
真不敢想象唐府会落到那样的地步,该怎么办才好?真要按照裕王的吩咐应选入宫吗?
唐雨茉自嘲一笑,是啊!她也没别条路能走,不听命行事还能怎样?她不能只顾虑自己,不管其他人。全部人的性命都系在她的身上,怎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害得他人受累?她做不出!
如此反复思量,唐雨茉直到三更天终于打定主意,沉沉地睡去。
隔日醒来,已是卯末,连忙起身梳洗,匆匆地赶往正院请安。
抵达时,发现唐弘仲休沐在家,与夏氏二人坐在主位,其他兄弟姊妹亦全部到齐。
唐家次子唐洛霄,难得见到向来从容的唐雨茉迟到,忍不住在她落座后出声打趣道:“大妹妹昨晚做啥去了?怎么今日看上去憔悴许多?彷佛一夜老了十岁。”他一边说话,一边贼笑,听说年龄可是女人最在意的问题呢!
“我昨夜多喝了盏茶,所以睡得有些不好。”唐雨茉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道。
唐洛霄看出妹妹的敷衍,马上做出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向夏氏告状道:“娘,您看看大妹妹,越大越不注重仪容,她这样还嫁得出去吗?”
岂知,一句话勾起了夏氏的不愉快,她语气不善地道:“茉儿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你们不在乎,可我在乎。霄儿,如果你眼里有我这个做娘亲的,就不许随便对待你妹妹的终身大事!”
夏氏的气愤,吓到了家人,唐洛霄更是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玩笑话,会激起母亲这么强烈的情绪,他只好赔笑道:“儿子不敢,娘请快息怒!”
唐雨茉自是了解夏氏的脾气所为何来,她略做思考,然后当机立断,先是请示父亲屏退在旁侍候的丫鬟婆子,接着起身下跪道:“娘,二哥说笑而已,请您勿要介怀。”
“大妹妹这是做什么?娘是说我,又不是怪妳。妳跪着做啥?快起来!”唐雨茉的举动,令在场的人全体傻眼,尤其是唐洛霄,对于母亲和妹妹的异常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唐雨茉摇了摇头,执意不肯起身,只定定地望着父母,诚诚恳恳地磕头道:“爹、娘,请求您们,答应让女儿应选吧!”
此话一出,唐家人无不惊讶。
唐家长子唐洛霆,最先反应过来,“应选?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问出了几个兄弟姊妹都想问的一句话。
唐弘仲只好源源本本的,将经过重述一次。
听完事情始末,唐洛霆和唐洛霄不约而同地出声反对:“不行!”
“裕王狼子野心,这样做无异是与虎谋皮。”唐洛霆道。
“没错!後宫的女人没几个幸福的,我们不能断送大妹妹的未来。”唐洛霄跟着说道。
“大哥、二哥,我的心意已决,不会动摇!”唐雨茉坚持道。
“别胡闹了!我不答应。”夏氏对于女儿的念头感到些许怨恨,怨女儿的妥协,恨裕王的逼迫。
“娘,我们别无选择。”唐雨茉企图说服母亲,“如今爹受制于人,若是不从,不仅是父兄前程不保,我们一家更是性命堪忧。”
“妳可想清楚了?”唐弘仲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儿,心中不忍。
“是,女儿想清楚了,求爹娘答应。”唐雨茉坚定地回答。
夏氏见到女儿这般模样,心中动怒,不禁口不择言,“难道妳就这么想飞上枝头,连父母的感受都不理会?”
唐雨茉一愣,带着受伤的目光看向夏氏,旋即隐去,再次磕头道:“女儿并非贪图荣华富贵,只是身为唐家儿女,女儿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爹遭奸人所害身陷囹圄,亦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唐氏一族家破人亡。”
“孩子,我们舍不得呀!”夏氏听过女儿的说词,止不住泪水滑落,“妳可晓得,将来若让裕王登基,必定不会对皇上手下留情,届时後宫妃嫔不是处死殉葬便是幽禁,不会有落得好下场的。”
“不单是裕王,光是令皇上发现妳进宫的目的,就是一大危机了。”唐洛霆点出另一个重点,劝道:“大妹妹,放弃吧!”
“覆巢之下无完卵,如果因大家的不舍,而使爹遭受裕王的陷害,我们定会流离失所,身首异处。那么,进宫也好,不进宫也罴,结果都是一样的!”唐雨茉冷静地分析利弊。
“妳这样真让人心疼!”夏氏忍不住抱着女儿大哭。
“娘,女儿不敢说入宫能保全唐府上下,但求不会拖累大家,请您成全女儿。”唐雨茉强忍着伤心,一面拿出手绢替夏氏拭泪,一面说道。
夏氏见无法改变唐雨茉的决定,只得软化道:“罢了,随妳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