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抒澜不再敢一个人过马路,不再敢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变得不爱说话,经常眼睛直勾勾的发愣,那是受到父母双亡的打击留下的后遗症。好在经过多年调整,她已经渐渐从童年阴影中走出来,在作文的最后一部分,抒澜表达了对未来生活的希望和向往,她确实是乐观的,虽然这样先抑后扬的叙述多少也是在迎合所谓的写作方法和谋篇布局。
没有人知道,在长夜漫漫的无人时候,抒澜常常会想起父母惨死的景象,一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发抖。她害怕,她自责,她常常在想如果不是自己那一天非要缠着爹爹跟他一起去打猎,爹爹就不会死,妈妈也不会自杀,他们一家人会好好的在一起,她不会寄人篱下而是会有一个幸福圆满的家。而这一切被她亲手葬送。抒澜的自责深埋于心,从没有人知道,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层自责将她紧紧包裹、隔离,像一个厚重的石茧,保护自己不受别人伤害,也保护别人不受自己连累。
从没有人对她说“不是你的错”,连舅舅和潘兰老师都未曾发觉她深深的自责,他们只把她简单的当作一个备受打击需要照顾的可怜孤儿。
苏予扼住抒澜的手腕,凝视她的眼睛,重复:“不是你的错。”
抒澜内心的某个柔软地方被迫苏醒,她偏开头,不耐烦地应道:“不用你说,我知道。”
“不是你的错。”苏予第三遍重复,一只手扼着抒澜的手腕一只手抓着作文本,毫不退让,力度没有一点松懈。
他在突破她的防线。
抒澜抬起头直视苏予,嘴角上扬,带着一丝嘲讽之意,眼神中多了戒备冷厉的警惕。
“不是你的错。”仍然只是那简单平静的一句,却有惊雷般的力量,炸响在抒澜空荡荒芜的内心世界。
“抒澜,不是你的错,你的父母没有怪你,也不会怪你。”
“不要和我说这个,为什么是你?不要是你。”抒澜松开作文本,双手捂住盈着泪光的眼睛连连后退,她不想别人看到她的软弱,特别当这个人还是苏予。
苏予将抒澜轻轻拥入怀中,抚着她的长发,在她耳畔温柔安慰:“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一声声仿佛呼唤,穿越了遥远漫长的时空,那样心疼而宠溺。一时间,抒澜无力反抗地卸下了所有防备,仿佛一个害怕被抛弃的无助孩子,只是不住颤抖。
高一9班来了一名插班生,王明言,据说是某集团老总的二公子。在他进班之前,传言说他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引得班上女生们纷纷按捺不住想要一睹风姿。
相处了一阵子,大家发现王明言果如传言“风流”倜傥。
进班第一天,他三言两语简单自我介绍完,站在讲台上扫视一圈,指着白茉莉道:“你,不错,坐我前面。”然后手指移向白茉莉后排的苏予,不屑道:“后面的,让开。”
苏予大神刷着他的数学题,头都没有抬一抬。
王明言也不着急,手指就那么不甘示弱地指在半空。
大家觉得气氛尴尬。潘姐出来打圆场,对王明言说:“方抒澜后面还有个空位,王明言同学,你坐那儿吧。”
潘姐说罢,苏予忽的抬头,看向王明言,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王明言也没有不给老师面子,捡了这个台阶顺势而下。他挥挥手,门口两个戴墨镜的保镖模样的人搬进一个看起来高端大气的皮箱,放置在他桌旁。王明言随手翻出几样,尽是一些名牌的手表、钢笔一类的奢侈品,甚至还有几瓶高级香水,不过就是不见课本。
见过炫富的,没见过入学第一天在课堂上就这样炫的。看这架势哪是来念书,度假还差不多。要炫富去贵族班呀,特特的跑来普通班摆什么阔,大家不自觉地瞥了瞥苏予,忽然都觉得苏大少爷真是好涵养好性情,起码不炫富,还念门数学呢。
下了课,王明言径直走到苏予座位旁,看着他说:“哟,看你在9班混得不错嘛,自行车都越来越破烂了,我看你也别骑了,今天让你坐我的兰博基尼怎么样?最新款。”
苏予与他对视,目光从下往上,却像是俯视,缓缓道:“好久不见,连声‘哥’也不懂得叫了?”
王明言咬牙切齿,卡壳半晌才说:“多大时候的玩笑了,怎么能作数。”
苏予语带讽刺:“我怎么记得某人当时的赌约是一辈子叫我‘哥’来着。”
王明言,王贯王世伯的小儿子,苏家常客。王明言比苏予晚出生一天,却死活不肯在王世伯的逗引下叫苏予一声“哥”,每次来苏家,看见苏予有什么吃的玩的,必抢。两家大人只当小孩子玩闹,哄哄就过去了,两个孩子却像结了深仇大恨,每逢见面就眼神、语言或直接从行动上,掐架。
白茉莉正在打量王明言,不想王明言转移目标,开始搭讪茉莉:“小美女,挺水灵儿的呀。盯我盯这么紧,是觉得哥——我帅翻了吧。”他特意把“哥”拉长,好似在回应苏予的挑衅。
白茉莉心想:这插班生够拽的啊。她转了回去,不再看他。
王明言开启了他在9班的泡妞之旅,他一一搭讪女生并逐一送情书礼物。但王明言个人魅力有限,毕竟一进班就摆阔的姿态让人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尤其落在普通班的女孩眼中,感觉充满了铜臭味。王明言又不私下搭讪,每次都是众目睽睽的时候搭讪,简直就像当众调戏女生,偏要人尽皆知。有些女生就是想收礼物也不好意思当面收,好像收了自己就贴上“拜金女”、“王明言女友”的标签。王明言却不依不饶,你不收,我就堵到你收为止,总之哥很阔,很有耐心,很有追求。
这天,方抒澜和白茉莉在图书馆自习。茉莉忽然把抒澜从位置上拉起来,拖着她往书架间逃去,并示意她不要出声。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昭示着自己是富家公子哥的王明言,偏斜着脑袋,斜睨着看茉莉,一副“你以为你跑的了么”的样子。茉莉叹了口气,放弃逃亡迎面上前,说:“给我吧。”
王明言含情脉脉地将情书和礼物塞到茉莉手中,那神态仿佛在说:“这才乖。”然后自认为很潇洒地转身离去。
走出图书馆,抒澜笑看茉莉:“你说你吧,躲什么躲,收了就是了,反正他一天送一个妹子,也就是走个程序。”
茉莉直接把那情书和礼物丢进垃圾桶。抒澜心疼般促狭:“别,还没拆呢,好歹是王公子的一片心意呀。”
茉莉白了抒澜一眼,道:“别得意,迟早轮到你。”接着话锋一转,正经地说:“抒澜,你拜托我的那件事,是时候告诉你了。”
抒澜收了玩笑的神情,安静下来。
“陆朗知说,他不记得。”
简单的八个字,却仿佛有将空气都凝固的力量,那么沉地压向抒澜心上的那片小舟。抒澜听见那一叶孤帆渐渐沉没的声音。
茉莉似乎不忍看抒澜这样的神情,她直直望着前方,回忆式叙述:“昨天经过Hifan乐社门口,正巧看到陆朗知和社员们在排演,我就进去叫住他,他听我提了之后说不记得有这回事。我看乐社很忙,他也老是望着设备心不在焉的样子,怕他没听清,想再重复一遍,他打断我说‘你说的我听到了,不好意思真的没印象,大概是你找错人了。’然后就去忙了。”
抒澜长叹一声,无言,茉莉也不多话,安静地陪在她身旁,慢慢走着。
那个男孩,早在五年前就已经错过了,像歌词里一样,一旦错过就不再,还痴心什么呢。
南因校园里,梧桐大道上,两排高大的梧桐树迎风而立,纷纷扬扬的落叶铺开一地的金黄,像一地华美绵长的地毯,不知延至何方。那金黄得像阳光一样的色彩,如同油画温暖而醒目。踩在一片落叶上,大道上“咔嚓”一声脆响,抒澜听着那声音,幽幽道:“唔,深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