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是这个皇陵的建造者之一,但是我并不了解这个皇陵的全部。我只能说,我有把握带着你从这条地缝无惊无碍地走出去。”他的声音冷如邪魅,“前提是你闭着眼睛。不要给我闯祸。”
念奴温雅道:“我把雪玉吐出来还给你,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你也可以饿死在这地府之中了。”他不屑地看了她一眼。
他从腰间抽出了一把箫,也不多言,率先下去了。
念奴跟在他的身后,步步踟躇。这地府裂缝必须侧着身子才能下去,虽然深似万丈,却不用担心掉下去,因为只消双手撑着石壁就够卡住了。空气逼仄。念奴看到他雪白脖颈浸满了汗水,一步一步沿着凸出的小道向下走,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
这皇陵历代不知葬了多少位皇帝了。他说自己是皇陵的建造者,那么他有多大岁数了?
几千岁?甚至,一万岁?这千万年的光阴,他一直都是英俊如许的么?
念奴握紧了粉拳,红色的血液层层浸染了十根长长的蔻丹。
刚走了没几步,他就拽着她,念奴一恍神不知怎的拐了个弯,进入了一间石室,石室中四壁古朴,单单挂着一幅灰尘完全覆盖的画,由于灰尘太厚,几乎看不清画的什么。室内放置着木榻藤枕,琴剑竹搁,只是都盖着厚厚的灰。
“再往下走有飞禽猛兽,所以只有在这间石室中进入了,我们可以从密道走出,那密道设计时出了点纰漏。”清眸一转,书生忍住了自己笑意,“你要不要换件衣裳?箱笼里有些女孩子的罗裙,花样很好的。”
念奴此时的样子的确狼狈,一身亵衣污浊泥泞,往下滴滴答答地掉着水。
单眉一挑:“我换着,你看着?”
他打开竹编箱笼,取了玉蝴蝶花色的古罗裙,紫色的华丽绦带,一些脂粉华钗:“换上!”
声音透露出不可挑衅的威仪。
念奴又羞又怒,恨恨地接过罗裙,背了身子。她感觉自己的手都在颤抖,喉咙生疼、好像被熊熊怒火炙烤着。强咽下口气,念奴咬牙脱下了亵衣,踢到一旁,微侧过头,只看到他的脚尖,仍立在自己身后,不慌不乱,气定神闲。
念奴用僵硬的手穿上了罗裙,裙子式样繁复,她在胸侧的蝴蝶结处颤抖着系不成,却见书生伸过手来微微笑着帮她缚好,书生的手白皙修长,指尖莹且直,却吓得念奴向后退了一步,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书生将念奴换下的衣裳视作珍宝,取了一只土罐,放在桌上,把水一滴滴拧下来,念奴看着糊涂,顺手拿了木梳梳理着那头长发。
书生看了眼念奴,忽然神情复杂,一双眸子闪烁不定,似有心事。在确保衣服的每一滴水都滴尽之后,书生满意地摇了摇,足足有半罐子呢。
“你不会要喝了它吧。”
书生只是从墙上把画摘了下来,拭了尘,扔给了念奴:“送你了。”
念奴打开来看,画中也是个女子,坐在河边,梳洗着长发,她的身上,穿的也正是这件罗裙。
“我们从哪里出去?”念奴轻声问道。
书生一手端着水碗,对念奴说:“不要乱看,跟我走,一步也不许偏移。”
在房间一角,书生用食指在墙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一首诗,念奴看得清楚。那诗是:
一滴黄泉水,两瓣彼岸花;
花染忘情水,水浸无情花
好诗,看得人心里难过。石壁认诗,写过之后,轻轻一推,便开了石门。那石门与石墙无缝贴合,完全分辨不出。
念奴看见了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里挤满了人。
不,不是人,是玉像,而且个个都是千娇百媚的女子。她们的脸上都没有微笑,一双眼睛,空洞地看着自己的方向。
“不要害怕,她们只是玉石。”
甬道的地面布满了脚印,书生把水罐里的水倒了些在其中一个脚印里,只是敷了一层就收手,方才踩了上去,然后倒入第二个脚印水,又踩了上去,走了几步,念奴只在门边看着,觉得他的动作像是浇花的老农,
“愣着做什么?跟上来。”他看见她还在门边站着,有些愠色。
念奴跟了他的脚步走了过来,只是他这步子太慢,念奴走走停停,倒也好玩。
原来,他只是需要我衣服上的水来过这条甬道。如果脚印里没有水会怎样?念奴却没有想到这一层。
“会有鬼么?”
书生仍在专心倒水,怕多了浪费,又怕少了留下隐患,听了念奴问话,只简单答道:“不会!”
“为什么不会。”
“她们的灵魂封印在了玉石里,永生永世。这里是通向帝王棺椁的地方,她们是守护掌灯的宫女,她们在咒语中等候皇帝的转生,为其照亮来回之路,古往今来不知道已经送往了多少帝王了。”
“她们都是真人?”
“你以为呢?”
念奴只感觉一丝凉气从脚下传来,麻麻的,她一颤抖,看见自己原来猜错了地方,慌忙挪了开脚,猜在水脚印上。心神不定之时,手中的画掉在了地上。这一惊,出了一身冷汗。
“化人为石头,用的是火咒,只有水可以解开咒语。把画捡起来,我给你的东西,不可以乱扔!”
念奴看了眼滚远的画,无奈之下足尖点着地去取,那丝丝冰麻的感觉无法言说,她取了画刚抬起眸子,当时就惊呆了。她看到了所有玉像中,唯一有表情的女子。
唯一有笑容的,是那摆出梳洗头发姿态坐在墙边的女子,和画中人一模一样,却更加栩栩如生,那长长的睫毛好像还在微微的开合。她的笑容,不许尘侵,却又颠倒众生。
念奴看着发呆,却没有注意到自己脚下。直到被书生拦腰抱起,才意识到自己半条腿已经没了知觉,差点哭出来。
书生也不安慰,只是提着罐子又提着念奴实在不方便,又把她小心放回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