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油灯在微微秋风中摇曳摆动,墙壁上窜起的黑影兀自多出一道。李霄像是没有看到一般,端起瓷碗又大口喝下一口面汤。望着面前飘满香油滴,碗边还沾着葱花的牛肉面,他食欲大增。盛的满满的面条,三下五除二就消灭的干干净净。累叠起的空碗歪歪扭扭,看样子就快要到达他的鼻梁位置。掌柜的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轻声对跑堂伙计说了句:“这位爷,真是能吃。开店几十年了,还没见过这样的肚量。”
“掌柜的,结账!”李霄从银袋里掏出一块碎银子,心满意足地拍在桌子上。这吃饭才叫一个爽!他总共吃掉了十一碗牛肉面,其中七碗倒了陈醋,四碗加了麻油。能在外地吃到久违的京城正宗汤面,不把握机会岂不是对不住自己?
小二刚伸手要拣起桌上银两,就有一个银锭从天而落,跌在了他的手里。“来这里吃饭,哪能让你这个做客人的掏钱,还是由我略尽地主之谊吧。”
“你不是走了么?如何又寻到我这里来了。”李霄头也没抬,从来人说话的音色中判断出了他的身份。
小二面露难色,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拿起哪位爷的银子,怔在桌子旁呆呆发愣,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大爷,您看究竟是谁付钱?小的也好抓紧时间找钱,不然耽误了您时间。”
李霄从桌上抓起放下的碎银,又重新放回银袋,朝小二微微一笑,接着说道:“既然这位爷说他请,我也不好驳了面子。就这样吧,你收他的钱,不用找了,剩余的算是给你小费。”
“谢谢大爷赏赐!”小二满面欢喜,心里比喝了蜜还甜,一把抓住银锭子就塞入了衣襟,脑袋像啄木鸟给树治病一样点个不停。
“六兄不只是想请我吃饭这么简单吧?”李霄这才抬头看向了遮住他头上泻下光线的黑影。此人脸型略显消瘦,下巴有一颗小点黑痣,不是六子又是谁?
赶了大半天路,此刻天色早就暗了下来。饶是六子脚力过人,也感觉身体疲累得很。拉了一条长凳坐在李霄面前,喝过两口茶水,这才说到了正事上。
“混迹江湖也有这么多年了,你是第一个让我产生信任感的人。现在摆在我面前一件小事,不知道能不能请你做我的帮手。”
六子这一开口,李霄就生出了兴趣。能让“摘星手”出口相邀,肯定也是比较棘手的事情。于公,他需要六子这样的人才来辅助他,有招揽帮扶的责任。于私,他也觉得六子是个不错的朋友,作为一个重情重义的男儿,就该在朋友有难时出手相助。
“哦?说来听听。”李霄也沏了茶水推在自己面前,品了口信阳毛尖,浑身毛孔都舒展来,不由得打个激灵。
“事情是这样的……”六子看着李霄的眼睛,慢慢地把经历过的事情说了一遍。
李霄嘴角泛起坏笑,一个缺德之极的点子从他脑海里蹦了出来。“六兄,你开口,小弟就算赴汤蹈火,也得帮你把事办成。不如……”
六子竖起耳朵细细聆听着李霄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不住地咽着涎水,就差用那双生满厚茧的大手抱住李霄狠狠亲上两下了。
“你看我这馊主意怎么样?”李霄长长的睫毛在亮光下显得有点邪魅,朝六子挤眉弄眼道。
“就依兄弟说的办。”六子双掌接触,发出“啪”的一声,看样子很是满意。对李霄的称呼也理所当然地从“李霄掌门”变做了“兄弟”,这一记暗号让李霄内心十分受用,二人当下双掌紧握,以示计划达成之喜。
此刻丹阳县衙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被六子教训,摔得鼻青脸肿那个皂袍捕快,正向师爷马贵倾倒着肚子里的苦水。他的脸上贴着三片狗皮膏药,右手手臂也缠了老长一截白纱,依稀能看到里面夹骨用的两片竹板。从小腿肚子肿起的淤青,就能看出他的身体绝对被六子那一脚折腾的够呛。
“马师爷,咱哥几个也算是丹阳县的土皇帝。今天我刚从花青楼吃完酒回来,就听到门口两架大鼓被人擂得咣当作响。县太爷出去游玩,这县衙的所有事情都得交给你来办,兄弟不忍心啊。我出口向他询问是有何冤屈诉讼,没想到,这家伙一脚把我踢翻,还张口把你大骂了一顿。兄弟猜测,是不是你又把人家女人给睡了,才把我害成了这副倒霉样子。”
马贵被捕快说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紫,眼看着拳头就攥紧,要朝口无遮拦的捕快身上落下。“你这腌臜货,老子几时做过你说的事情?你被别人打成这样,一定是你整天仗着这副皮肉在外惹是生非所致,少给我扯在身上。”
“哼,吃干净了,抹了嘴不承认了吧?那天你从铁匠赵老三家出来,衣服都没来得及紧住,我可是看的一清二楚。你怎么当上师爷的,咱大家心里都有数,说出来就不好了。”捕快本来就有一肚子闷气没地方发泄,此刻又见师爷衣服牙尖嘴利,气势嚣张的小人模样,一股脑儿把知道的风流史道了出来。
“你…..”马贵没想到捕快抓住他的小辫子不放,被气得哑口无言起来。
“老子受了气,你得陪我找回来。现在县太爷不在家,你就是一把手。衙门里人手调动的权利在你手里,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不信那个刁民还敢反抗缉捕不成?到时候抓了他,严刑拷打上几天,帮我出气的同时,也能弄点油水花花。何乐而不为?”捕快死死盯着马贵,没有一丝要放过他的意思。
马贵像是一个被人休弃的怨妇,半晌没说一句话,眼神深处却是对捕快浓浓的厌烦情绪。
“怎么样?只要你答应,你和县太爷夫人那些破事,我这辈子替你烂在肚子里。不就是捉你一个同乡么,不至于这般心软吧。对了,那家伙说他叫什么马勇。”捕快嘴皮子麻溜地往外倒着话语,都不带一点停顿。
马贵闻言,瞳孔剧烈收缩一下,转过头来狠狠瞪了捕快一眼,只得咬牙答应下来。
天刚蒙蒙亮,六子就与李霄踏上了前往丹阳县衙的道路。以二人的脚力,等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应该就能够到达。
“六兄,小弟一直在好奇,你是如何知晓我的下落的。昨晚问了你一宿,你说今天上路告诉我,现在,总能说了吧。”
“那又何难?这周边只有一两处供人歇息的客栈,天气转凉,你又偏爱干净,不可能在野外过夜,所以我推测你就在那里。”
二人边走边聊,倒也没觉时光无聊。不过,他们走着走着,却看见从前面十字路口转出的一顶蓝布大轿。从轿中传出的男女嬉戏声,在这个宁静的场合下,显得那么刺耳。
“六兄,看着顶轿子不是平常人家能够拥有之物,轿门两侧刻着的字你看仔细了么?”李霄出声提醒,双手背在身后,不知又产生了什么坏点子。
六子眼睛何等尖锐,李霄虽说问题他自然是注意到了,不过,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兄弟,想说什么你就说吧,为兄向来直来直去,不喜欢绕弯子。眼前,只是一顶县太爷的轿子。”
李霄浅笑不语,目光却没离开轿子。他从地上落叶中捡起了一把松果球,掂了掂几颗重量正好的,这才缓缓开口。“一般都是县太爷审问别人,咱哥俩今天也审一审这九品朝廷官。”
话音刚落,从李霄手中就迸射出了五颗破空而出的黑点。只听几声闷响过后,地上“扑通”“扑通”倒下了五道人影。那些身影赫然就是抬轿的四个轿夫,以及守卫轿门前威风凛凛的便衣捕头。
支撑轿子的人都栽倒在地上,轿子自然也失去平衡。“咚”的一声巨响,与夫人谈情说爱的县太爷就从快要散架的轿中滚了出来。而那顶轿子,则是歪躺在了路边,断了一条轿棍。
“怎么回事?你们这群狗奴才想把老子摔死是吧?都一个个的不想活了?”县太爷嘴里脏话连篇,厉声呵斥着伴在身边的下人。当他看到躺在地上纹丝不动,眼神呆滞的捕头后,这才慌了神色。
“夫人,快走,遭了山贼了。”一把拉住狐媚像的夫人,县太爷就准备朝无人的地方逃跑。
“堂堂县太爷,怎么这样胆小,陪我二人说会话都不肯吗?”李霄与六子早已蒙上了黑面巾,只把两只眼睛露在了外面,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县太爷虽然慌张,但想必也见过不少世面,当下便换了口吻,故作镇定挺直了腰板。“既然知道我是县太爷,你们还敢在此造次?念你们初犯,只要速速离去,本县就不跟你们一般计较。如若不然,就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找的就是你。”六子大踏出一步,捡了捕头落在地上的钢刀,故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露出了嗜血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