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到处是一片金黄色的景象。他大步跨在田埂上，脚下传来蟋蟀“唧唧吱”的鸣叫声。正在他看向荷叶旁轻点水面的蜻蜓之时，一阵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故意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躬下身子朝一株水稻探去。可怜的田鸡还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向它步步逼近，还傻乎乎地蹲在原地。随着李霄身形一转，它只觉眼前一黑，就有一双温暖的大手包围了它的身子。
又如法炮制逮到十六七只之后，李霄走到水边开始清洗起了猎物。洗着洗着，水中的倒影就发生了变化，先前俊朗少年的模样消失不见，竟然出现了圆广那张长满麻子的包子脸。李霄随手一摇，水面上泛起了阵阵涟漪，待平静下来之后又现出了李霄的倒影。
“怎么会眼花呢？”他伸出手指揉了揉眼睛。可就在此时，他的右眼皮却跳动了起来，心里也生出一丝不祥之感。
“师父！”大喊一声，他的脸上出现一抹惊慌，踏着飞快的步子，就朝着山上的茅屋直冲而去。
圆广的身子歪扭地躺在地上，嘴角还有未干的血迹。一把扔下手中的田鸡，李霄急忙将其抱入了屋内的木床上。
把上手腕他才发现，师父脉搏跳动的频率竟然变得越来越慢，就连鼻口吐出的气息也隐隐有消失的迹象。就在手足无措之时，他猛地想起了一件事。灵山老祖曾让萧潇在他生命垂危快要断气的时候给他服下过千年灵参的汁液，那玩意有起死回生的效用，自己的血液中应该还有残存的药效吧。
“但愿有用吧。”低声喃昵了一句，他便将手伸向了桌上放着的尖刀。
轻轻抚下圆广的下巴，迅速挽起自己的衣袖，李霄手起刀落，手腕处多出一道红线，涌出的鲜血便流入了圆广的嘴中。他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算自己死，也要将师父救活。
脸上由于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了起来，但他却没有停下喂血的动作。就在他咬牙坚持之时，躺在枕头上的圆广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一咳，直接将嘴中的血沫喷了李霄一脸。
“师父，你终于醒了。”抖了抖快要合上的眼皮，李霄看向圆广的神色中多出了一抹激动。
感觉到嘴中咸咸的，圆广抬头看了看一身血渍的李霄。“普济，你这是何必呢？师父行将就木，不值得你这样做啊。”
“师父，你欺骗徒儿的事情，徒儿就不追究了。现在你好好听话，我去给你熬药。”李霄微微一笑，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圆广任由滴落的泪珠流进脖颈，就这么呆呆地看着门口忙碌的身影。
将泡好的药材倒入砂锅，放置在炉灶上之后，李霄打了一大桶水准备为圆广洗澡。想到自己都做了圆广半年多的徒弟，却从未尽过孝道，他就发自心底的愧疚。
“师父，洗澡了。徒儿不知道还能陪你多久，只希望接下来师父和我度过的每一天，都能开开心心。”李霄拿着毛巾朝圆广柔声说道。
圆广没有说话，只是狠狠地点了点头。
……
听着床上发出的酣睡之声，李霄拿起碧箫蹑手蹑脚走到了屋外。他不能任由师父被人带走，他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师父留下！
这一晚，注定是不眠之夜。
皎洁的月光下，一道孤傲的身影手执碧箫，轻声吹奏着袅袅之音。在他的头上慢慢飘起白烟，将他衬得更加神秘飘渺。
许久之后，他眼中的疲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道精光。隐藏在皮下的筋骨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毛孔中的汗毛也缓缓舒展开来，似乎是等待不及进入那玄妙的境界。
翻开藏青色的封面，泛黄的书页显现在了他的面前。映入眼帘的是扉页上一行五个楷书大字“大悲千佛手”。这第一张书页上，书写的是四个蝇头小字“如影随形。”文字下端描绘着一幅生动图画，细细看去，原来是一个童子一手撑地，与地上的影子一同慢慢动着，在最后，竟然将人影合二为一了。
此式口诀：“心似磐石坚若此，我心移是万物移。丹庭同生两株气，影动随他九万里。”
李霄身体里竟涌现出一丝对功诀的渴望，于是，盘坐在地上就开始练起功来。
体会着口诀的奥义，回想着童子的招式，他仿佛陷入了一种绝妙的状态。脑袋开始微微颤抖，口中吐纳也越来越急，身子不停地旋转了起来。不到十息，他的眼睛就睁了开来。
“丹庭同生两株气，影动随他九万里。”一抹坚定出现在了他漆黑深邃的眸子里，随后，他右手撑地，与地上的影子一同动了起来。
“如影随形。影来！”大喝一声之后，只见天空上投射下的光线仿佛被扭曲一般，地上的黑影竟然朝着他慢慢走了过来，最后，一人一影重叠交错，果然再也分不出孰影孰身。
没有欣喜，没有停顿，他的身子再度盘坐在地上。只不过这次，他没有再将书本捧在手中，而是伸出手掌将它打散了。
只见一张一张的古文残页漂浮在他周围，就像一个奇妙的阵法围绕着他一般。
他双目紧紧盯着眼前的第二式“万佛朝宗”。此页上所绘童子，双手合十，弯腰之时，拉扯出万千残影，脸上虔诚之色，分明是在朝拜着青天。
此式口诀：“自在之身自在飘，心间天地任逍遥。青天白云皆禅奥，一抹诚灵动九霄。”
在广袤无垠的蓝天之上，几朵洁白柔软的白云随意飘摇。这不就是一种自在逍遥，不就是一种禅意么？李霄双手合十，脑中浮现出这幅画面之后，再也没有犹豫思量，立即将腰弯做了弓状。僧帽紧触地面上的尘土，面朝的方向正是天空明月。形态动作，简直比书上童子还要虔诚三分。
草丛中的一只花斑野猫，竖起耳朵，瞪大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周遭的环境，它只感觉眼前刮过了一阵清风，地上盘坐之人的身影就消失不见。定睛再看，才发现李霄的身子还是那个虔诚姿势，丝毫未动。喵的发出一声尖叫，就向远处窜去。
第三式为“千足擎天”。童子扎着一字马，将左腿搭在头顶之上，右腿每一次跳跃，都带动左腿在空中踢出数十下，重叠的腿影给人一种坚实有力的奇特感觉，仿佛天空真是由这密密麻麻的鞭腿撑起。
心法口诀：“凌风摆动罡劲起，双足飞天涌泉离。千百叠浪擎天旋，如梦似幻脱尘缘。”
他的腿力早已非当日可比，如今踢出自然全是铮铮破空之音。脚尖紧绷抬起至头顶，右脚跺地，他的身影便冲天而起。也不知踢出多少腿影，等他落地之时，面前的那道石壁前还隐隐有破空之声传来。
这一次习练效果远没有前两次酣畅淋漓。面色一凛，他再度做出同样的动作，开始挥动着双腿。
期待已久的效果没有出现，腰间一酸，他的身子就直直地后仰了出去。就在他后背撞在地上的一瞬间，他的脑中那道童子的身影就闪现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面上一喜，李霄叉开双腿在地面上旋转起来。滚着滚着，他的胸口传来了一股挤压之感。一个“乌龙绞柱”从地上弹起之后，李霄再次伸出左腿，这一次跳跃，鞭腿，竟然扭曲了周遭的空气，生生将面前的石壁炸裂开来。
扑打了一下身上的石屑，李霄感觉自己的内力已经能融会贯通了。方才他失败的原因在于自己只重身法，而忘记了内息丹田气的调整。在地上翻滚数次之后，他才掌握了出腿的时机和要领。至于能有这般大的威力，他完全没有想到。
折腾了半天，身子已经透支，李霄只好停下来坐在地上又吹奏起乐曲来。半晌之后，感受到骨子里传来的畅快之感，这才慢吞吞地起身向茅屋方向走去。
躺在床上的圆广其实并未睡着，只是为了让李霄放心，他才故意装出酣睡的模样。李霄一走，他就睁开了眼。
“老天终究待我不薄，让我自幼孤苦伶仃，却又在风烛残年送我一个麟儿。老衲这辈子不亏啊。”嘴中吐出的“麟儿”，指的自然是李霄。
……
昆仑山上，一个瘦的不成人形的乞丐结束了打坐，拍了拍屁股底下的云豹，看着坠下的明月，喃喃自语起来。
“好徒儿，很快为师就会与你见面。或许那个时候，就是你离开凌云寺的日子。”
此人像刚从粪坑中爬出来一般，臭气熏天，身子周遭尽是苍蝇。哪里有一点仙风道骨的样子？长长的驴脸，塌下的鼻子，厚厚的嘴唇，这就是天生的吃货之相嘛。但是眼神之中流露出的禅意，却又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修道之人。
站立起来的云豹一副乖顺的样子，哪里还有一点点百兽之王的霸气？其实它也不想整天被人坐在屁股底下，给人当蒲团使唤。只是因为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眼角混沌不堪却目露精光的人救下了它的一条命，所以它才整日又是当坐垫又是捕食物，这般劳心劳力地伺候着他。
“哎呦！瞧我这记性，小花，咱俩打坐之前烤的那只野鹿快烤糊了！”说完，乞丐便一溜烟窜了出去，那速度简直比云豹奔跑的速度还要夸张，就连白桦树上落下的叶子，也因他而改变了在空中的轨迹。
云豹舌头耷拉在嘴边，一团涎水滴落在地，就这样，它呆呆的看着他。但是他依旧放肆地啃咬着手中的鹿肉，好像它对他来说就是空气一样。没有一点点羞愧，更没有一丝丝顾虑，它就这样出现，一口叼走了油滋滋肥嫩嫩的鹿肉。
“说你是个畜生还真是符合你的身份！”乞丐白了正吃的上劲的云豹一眼，吐出了这句脏话。算是脏话吗？不算吧，它本来就是个畜生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