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墨鸿方才看清,原来那人是付英乔。
不远处脚步声大作,不一会儿,一队人手持火把顺着甬道穿过月门涌入小院之中,将墨鸿围在中间。
原本清冷安静的小院一瞬变得拥挤不堪。
付英乔的眼睛里闪着寒光,也不说话,向墨鸿看着。
半晌,方才开口:“鸿儿,你在这里干什么。”
墨鸿奇道:“付伯母不是罚我在这里站着么?说没有她的话不能动,我到现在也未见她,只好一直站着。”
听了这话,付英乔神色一怔,而后声音一缓问道:“你从上午,一直站到现在么?”
墨鸿心中委屈万状,但是脸上却努力装出轻松之色。
“没有关系的,这小院很安静,白天的时候,我在这里看树上的鸟和落下的树叶,晚上我就在这里数星星。我认识很多星星,我在家时,我爹时常抱着我认天上的星星。”
付英乔内心奔腾,再忍不住,一把将墨鸿抱在怀里。毕竟是站得时间太久,被付英乔一抱,墨鸿感到全身都疼痛,不由轻声叫了一声。
付英乔心中大痛,眼睛里几乎渗出泪水,他嘴唇颤抖着说道:“都怪付伯伯,付伯伯处理事情,把你忘记了,以后付伯伯不会了。”
“哼,我看他早就回房了,只是见爹爹你出来,赶紧过来装腔作势而已。这人狡猾,爹爹你不要信他……”站在旁边的付凝萱皱着鼻子哼哼着说道。
“对啊对啊,师妹说得有道理,他根本不会武功,从上午一直站到现在,怎么可能受得了……”汪思远随声附和着。
“闭嘴!”付英乔气得脸色发青,暴喝一声。
付凝萱从小到大,从来没见过父亲对自己发这么大的脾气,见如今居然为了一个小子,对自己大发雷霆,心下委屈万状,小嘴一撇,哭了起来。旁边的汪思远见状,慌了手脚,忙低声安慰。
“哟,这是怎么了?怎么没原没故的,就对自己女儿发起脾气来了?”付夫人的声音响起来,而后人群分开,付夫人的身影出现在墨鸿的视线里。
见到付夫人,不知为何,墨鸿从心里边感到些许恐惧,不由向付英乔身后靠了靠。付英乔见状,怒气更盛,伸手一指妻子,吼道:“都是因为你,这孩子一直从上午站到现在,水米未进,你居然还如没事人一般指手画脚!”
听了这话,付夫人脸色也变了一变,但是立刻恢复了以往的神色,说道:“我道是什么大事,我又不是故意要忘记的。这孩子也是死心眼,若是累了,不会自己回屋,还要我亲自过来请他么?”
“你!”付英乔见她如此不可理喻,气得全身发抖。
“再说了,即便是我犯的错,你也不能冲女儿大吼大叫,吓坏了女儿,你这当爹的不心疼,我这做娘的可心疼呢。”
听她这么一说,付凝萱如找到了主心骨,扑到付夫人怀里哭得更厉害。见这一幕,墨鸿心下黯然,如若自己爹娘还在,想必也会如此心痛自己。内心悲伤,也流下泪来。
付夫人一见,冷哼一声道:“你还哭上了,仿佛受了多大委屈似的,难道要我给你低头认错么?行了行了,没有什么事情,都回去吧。深更半夜的,吵得人不安宁。”说完带着众人纷纷离开。
小院之中,只剩下付英乔与墨鸿两个人,墨鸿内心悲伤涌动,似要忍不住,但仰起小脸故作轻松地说道:“付伯伯,鸿儿没事的,你快回去哄哄付伯母,不要让她生气。都是鸿儿不好,鸿儿以后一定老老实实的,不再惹事了。”
付英乔没有想到这孩子居然这么懂事,想到已逝的墨决,心潮澎湃,叹了口气道:“付伯母为人很好,只是嘴巴厉害了一些,日后以她好生相处,自会知道她的好处。”
墨鸿点了点头,感觉那委屈已然冲上头脑,眼睛发酸,他拼命忍住泪水,赶紧推开付英乔,哽声说道:“付伯伯去休息吧,鸿儿也累了,要睡了。”
付英乔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看这孩子生性也是倔强,却像极了墨决。当下只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转身离去。
墨鸿默默地回到房中,委屈和悲愤如奔腾的洪水再也忍受不住,冲到床上将身体埋在被子里,压抑地哭了起来。他想到了爹娘,想到了姐姐,但他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都要离开自己。
自己现在孤苦一人,无人疼受,见付凝萱被付伯伯和付伯母视如珍宝,心下更是绞痛万分。他第一次感觉自己活在这个世上是如此的多余。
这一哭哭得昏天黑地,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在抽泣中睡去。
他梦到姐姐,白衣胜雪,风华绝代。
次日一早,墨鸿被钟鼓楼晨钟的轰鸣声吵醒。他发觉自己居然睡在地上,想来是半夜滚下床却浑然不知。当下也不多想,起身走出门去。却见迎面一个人走了过来,与昨天跟自己大打出手的少年年纪相仿,身形却胖一些,也高出一些。
见墨鸿出来,那少年走上前来拱手道:“是墨家师弟么?师父令我前来招呼墨师弟过去,师父有事要交待。”
墨鸿见那人最多大自己四五岁的样子,却一脸的成熟稳重,说话也是严谨镇定,暗里赞许,点头问道:“哦,我也正想去找付伯伯,但不知道路,那个……嗯……”似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想了一会儿,方才说,“有劳师兄。”
那人笑道:“我叫储良才,以后师弟就叫我储师兄就行,走吧,不要让师父等久了。”
墨鸿跟在储良才的身后,踏着甬道穿过月门,又走了几道游廊,便开始晕头转向。他紧紧跟在储良才的身后,生怕一不小心跟丢了。
储良才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憨憨地笑道:“放心吧,即便是你走丢了,师父也会把你找到。”
墨鸿奇道:“这么大的地方,如果走失了哪里还找得到,师兄你不要唬我了。”
见墨鸿一脸的戒备之色,储良才道:“你别不信,这所有院落中的花草山水摆置都暗合九宫八卦之形,外人进来自会头晕,但是师父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了如家珍。”
墨鸿还是有点怀疑,但也不再说话。
两个人前一后,走了半晌,方才走到一座大厅前方。踏上白玉石铺就的台阶,穿过雕刻有猛兽图案的石柱,方才抬腿跨入大厅之中。
一入门口,就闻到香炉中散出的幽香的气息。墨鸿举目打量,见大厅两侧站满了人,男男女女足有四五十个。一个个双臂低垂,神态肃穆。付英乔和付夫人坐在大厅的上端,见墨鸿进来,他感觉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自己,不由心中紧张。
“哼!”安静的大厅上响起一阵清脆的冷哼,顺着那声音,墨鸿看到付凝萱也站在那两侧人之中,冲着自己一脸的敌意。
墨鸿只当没有看到,走上前来站定。
“鸿儿,你既然已经入我门来,就是我门下弟子。今天,我们就行师徒之礼,然后就是我问剑阁的门人。”
付英乔的清朗之声传来,安静的大厅传来阵阵回响。
墨鸿不知道什么师徒之礼,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怀里的那片铜叶,那是之前姐姐给自己的,且说自己以后便是圣月门的门生,但是现在怎么又成了问剑阁的门生?如若自己成了问剑阁的门生,那以后还是不是圣月门的门生?如若被姐姐得知,她会不会伤心?
一个个疑问在墨鸿脑子里涌动着,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见他愣在那里迟迟不作声,付夫人冷声道:“怎么,你还不愿意么?你还怕我问剑阁辱没你了么?”
付英乔忙道:“他还小,不太懂得这些道理。”
站在旁边的付凝萱哼道:“我看他就是不想入我问剑阁,他看不起我们问剑阁。”
另一个声音道:“他凭什么看不起我们?只不过就是一个父母双亡的丧家之犬而已。”
“你可不知道,是魔教的人,把他送来的。”
这句话一出,大厅里陡然发出一声惊呼。
他是魔教的人,居然出现在问剑阁?众人本来平静的脸色陡然升腾起几分戒备,而大厅之中的气氛也紧张了起来。
听了底下众徒的窃窃私语,尽是对墨鸿的冷嘲热讽,付英乔皱眉微蹙,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付凝萱有点得意,抬着小脸看了墨鸿一眼,轻蔑之情没有任何掩饰地流露了出来。
墨鸿听着众人的嘲讽,心下恼恨,狠了狠心,说道:“付伯伯,如果我不拜您为师,不入问剑阁,就不能待在这里了么?”
这句话问得付英乔一愣,他尴尬半晌,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错!”付凝萱道,“你若不是我们问剑阁的人,为什么要留你,你就得从这里顺着台阶滚出去。”
“哈哈……”话音一落,大厅里发出一声哄笑。
别人欺我,我不理他,别人打我,我不还手。惟今之计,只能在这里忍气吞声,不论怎样,好歹忍过十年,等姐姐来寻自己。墨鸿压了压心头的火气,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跪倒在台下,向付英乔和付夫人连连磕头。
付英乔尴尬的脸色终于一缓,而后哈哈大笑道:“够了够了,快起来。“走过去拉起他的手,“以后你便是我问剑阁的人了,你跟着你付伯母学些本事,将来有了出息,付伯伯也跟着高兴。”
付夫人自始至终面无表情,她瞟了墨鸿一眼,说道:“从今天开始,就由我教你,走吧,跟我到书房来。”
书房?墨鸿一愣,之前爹爹教大哥他们学武,都是在演武台,不然也会在院子里,没见过什么武功要在书房里学啊。
只是迟疑了一下,而向付英乔看了一眼,见他一脸笑意,当下顺从地跟着付夫人向外走去。等到了书房,入眼的书桌之上早已书本高垒,墨鸿吃了一惊,问道:“付伯母不是要教鸿儿习武么?”
付夫人还是那种表情,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教你习武了?你可认识字么?”
墨鸿摇头,付夫人道:“好,那我们先学三字经。”
“我不要学三字经,我要学武。”但是这句话墨鸿没敢说,因为他看到付夫人的眼光凌厉起来,他低下头,默默地坐到旁边的小桌边。
“人之初,性本善……”一阵阵读书声透过门窗,飘到不远处的演武台上,正在那里晨练的付凝萱哈哈大笑道:“叫你欺负我,今后有你苦头吃。”
汪思远见状,走过来,问道:“凝萱师妹,你笑什么?”
付凝萱道:“你听,那个墨家小子在读三字经。”
“三字经?”众人一听,都停下身形,大笑了起来。
汪思远笑道:“那师妹好好练功,以后就能随时教训那个小子了。”
付凝萱闻言,点头道:“我现在就能打得他抬不起头来,哪里还用得着以后?”
众人都看出付凝萱不喜欢新来的那个小子,仿佛还有了过结。她是师父的女儿,自然也是众人追捧的对象,当下一个个附和着,往日沉闷的演武台上一时热闹起来。
墨鸿将书读完把书放到一边,付夫人坐在桌子边上快睡着了,听不见墨鸿的读书声,睁开眼睛说道:“为何不读了?”
“记住了。”墨鸿道。
记住了?付夫人一怔,而后喝道:“胡说八道,只读了七遍而已,你就说你记住了?”
墨鸿眼睛注视着付夫人,点头道:“但是鸿儿真的记住了。”
“不要鸿儿鸿儿的,这里没有鸿儿,只有师娘和你。”付夫人怒喝一声。
墨鸿莫名地被骂一顿,心下不由一阵委屈。只听付夫人道:“好,你记住了,那我就来考考你。如答对了,就饶过你,答错了,受罚。”
当下付夫人把一根戒尺拿出来,盯着墨鸿看了一会儿,而后打开书,一点一点地考问起来。然而越问,心下惊骇之情就越浓。这孩子……果然都记住了。短短七遍,便将整本三字经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