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这话,墨鸿本来灵动的脑子居然混沌一片。他瞪着眼睛,怔怔地坐在那里,来自于心底的寒意顺着后脊骨“刷”地冲入头顶,而后全身的毛发根根乍了起来。
“修习本门的武功心法,必须先自断经脉,而后修三魂,炼七魄,方有大成。你想想,平常人谁会自断经脉?哪怕是听了这句话,早就吓跑了。”顿了顿,怪人转过了身子,长长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等,后来也慢慢将期待转变为绝望。本以为自己再难找到继承自己衣钵之人,没有成想,墨鸿的到来又为他将死的心燃起了希望。
听了他的话,墨鸿觉得很有道理。更何况他救了自己,受人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父亲就一直这样训导自己,但是自己本是圣月门的人,现在又成了问剑阁的人,如果学了眼前这个活了这么长时间的怪人的武功,那是不是又成了他门派的传人?想想小脑袋有点发晕。
见他踌躇不语,不知道想些什么,怪人冷哼一声道:“我老人家时日无多,只这样一个心愿未了。我传你灵力,教你武功,又救你性命,你连这一点点的要求都做不到,还说什么报答我?”
墨鸿叹了口气,反正姐姐如要生气,自己入问剑阁这件事,她定然就气了,也不多这一回。而且听到那怪人这样说话,越看越觉得那怪人可怜得紧,当然点了点头道:“好吧,既然你这么说,看你也救过我,我就免为其难答应你好了。”
见他说得一本正经,怪人笑道:“远了不说,往前百年,多少世人想得我指点一招半式还不可得。你小子倒好,得了便宜还卖乖。”
墨鸿奇道:“那你到底是想收我,还是不想收我?”
怪人忙道:“那自然是想收你,不过我却不能教你。”
墨鸿更奇,瞪着眼睛望着那怪人。
“你伸手过来碰触我一下,就明了了。”
墨鸿内心忐忑起来,但还是跳下了凳子,犹豫了一下,举起手臂伸向怪人。却见那手臂甫一碰到怪人的身体,那身体便如一团雾气一般荡了开去,而后又回归原状。
墨鸿脸色惨白,张着嘴巴一句话说出不来。说到最终,眼前这个怪人,还是鬼么?
只听那怪人说道:“放心,我不是鬼,这只是我的神识。我的真身被困,已有二百多年,此时,我命不久矣,所以才拼着心神俱灭冒险与你相见。”
墨鸿还是心惊不已:“那你的真身在哪儿?”这句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他感觉自己的声音颤抖中透着无尽的恐惧,难听至极。
“这也是我今天来找你的目的,事已至此,你救我也没有用。而且我要死这件事,世上除了你没有人知道。三个月之后是五年一度的试剑之日,四大门派齐聚问剑阁,你趁着那时来天玑阁。我的肉身便被困在三楼之上。”
怪人看了看墨鸿惊疑不定的脸,继续说道:“天玑阁内处处机关,但你不要担心,我会用我全部的灵力帮你荡平阻碍。我平生所学,尽数被我以灵力刻在后背上,你拿刀揭下我后背上的皮肉,好好珍藏,依上面所记,勤加修炼。”
听了这话,墨鸿脸色大变,摇手道:“不行不行。”
“什么不行?”
墨鸿道:“我不敢……”而后补充道,“我不敢割你的皮肉,这件事我做不来,我看你还是找别人吧。”
说完跑到床上,拿被子抱住全身,仿佛不想再听那怪人说话。
“呵呵,原来月圣女的弟弟却是个胆小如鼠之辈,想来那月圣女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句话一出,墨鸿“腾”地从床上坐起来,叫道:“我不许你说我姐姐。”
怪人幽蓝的目光中闪动着奸计得逞的狡黠。
“那你做还是不做。你若不做,我便看你不起,一同看月圣女不起。”
墨鸿生气了,目光里闪动着怒火,但是一想到自己要动手把一个人的肉皮割下来,心头不由一紧。但又想到,若是因自己的胆小当真丢了姐姐的名声,当真是得不偿失。狠了狠心,叫道:“好,我答应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以后不许再说我姐姐。”
“一言为定!”
话音刚落,只听门外付英乔的声音响了起来:“鸿儿,你在跟谁说话?”
墨鸿脸色一变,回头再看时,那怪人已然不见了踪影。当下跳到床上,闭起眼睛假装睡着。
房门响动,付英乔和付夫人走了进来。仿佛感觉到那房间里的阴冷,付英乔眉头皱了皱,而后对付夫人对视了一眼。
听着脚步声渐近,墨鸿心跳加剧。
“刚刚听鸿儿还在说话,怎么这么一会儿就睡着了么?”付夫人戏谑的声音传到墨鸿耳朵里。墨鸿吃了一惊,原来自己刚刚说话太大声,被付伯伯他们听到了。心头一急,计上心来,当下闭着眼睛佯装梦话道:“你们不要追我,不要打我,姐姐快他们在欺负我,鸿儿被欺负了,你在哪儿啊……”
后面两句却当真动了真情,心头发酸,眼泪也流了下来。
付英乔夫妇对视一眼,付英乔看了看那孩子眼角渗出的眼泪,叹了口气。却见妻子不住向自己施眼色,当下坐在床边,将手轻轻抚在他的额头上。瞬那里,脸色一沉,眼光再次投向妻子。
付夫人会意,当下拉着丈夫出门而去。
月华之下,天玑阁的楼顶之上,一团黑雾缓缓凝聚,慢慢地,一个人影从雾中走了出来。他伸出手,慢慢将覆在自己头上的硕大帽子摘了下来,露出一张脸来。那是一张令人一见便惟恐躲之不及的脸。左边是男子容貌,而右侧却是妇人的样子。左侧剑眉星目,坚毅的嘴角上扬着,眼神里尽是睥睨天下的孤傲与冷漠,而右侧目光如水,眉眼传情。
那人迎风而力,夜风吹过他的身体,却竟然吹不动挂在他身上的黑色长袍。
“小瑶,你收了一个好弟弟。”
良久,那人长叹口气,而后忽尔一散,化为一团黑雾,而后消失不见。
付氏夫妇快步走出月门,付夫人见丈夫脸上阴晴不定,停下脚步问道:“果然是灵根么?”
仿佛没有听到那句话,付英乔双眉紧锁,眼睛里惊疑的光不断流转着。等付夫人再问一遍,他方才反应过来,叹了口气道:“以我所识,的确是灵根。而且,是三百年以上的灵根!”
什么!
付夫人也顿觉全身冰冷,如瞬间坠落冰窟一般。
这孩子经脉不续,身体里怎么会凭空出现一枚灵根?三百年以上的灵根,放眼天下,谁有那样的功力!
见夫人怔在当场,面色惨白,付英乔道:“我所疑虑,其实不在这里。这孩子年幼孤苦,有这般迹遇,也令人心中大慰。但是我想不到的是,鸿儿明明不能习武,即便是有了灵根又怎么样?又是什么人甘愿把自己的衣钵传给一个不能习武的孩子呢?”
付夫人也百思不解,当下道:“莫非,这孩子还能练武?只是我们功力尚浅,看不透彻?”
这句话一出,自己都无法被说服。自己倒罢了,而自己的丈夫仗剑天下,也称得上数一数二的高手,歧黄之术更是深有心得。若说自己看不透,还能说得过去,但说付英乔看不透彻,那根本不可能。
想到这儿,转而说道:“你说,鸿儿身上出现灵根,是好事还是坏事。”
付英乔长长叹了口气,望着高高围墙外的天边,说道:“如若是高人暗传武功于鸿儿,自是好事,但是若是心怀叵测之人……”付英乔说到这儿,不敢往下想了。
三百年以上的灵根,那便不可再以平常心度之,这样的人,如果想通过眼前这个孩子对问剑阁、对玉门关乃至对中土心怀不轨,那后果,太可怕了。
“如果说是高人暗传,为何又不让我们知道呢?”
付夫人这句话一出,付英乔心下陡然一沉。旋即想到,灵根的授受,非同小可。若当真说心怀叵测,把灵根交于墨鸿体内,就好比将自己终身之所学交付到他的身上。恰恰这孩子不能习武,那对方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付英乔思考许久也不得要领,他向前走了两步,皱着眉说道:“不管如何,这孩子得此迹遇,也是他的造化。”
付夫人脸上一阵阴霾之色闪过,说道:“若是心胸宽厚后也还倒罢了,唉,只怕他心怀恶毒,其心存异,那却是世上之大不幸。”
付英乔道:“如若他果然如你所言,投靠外族,犯我中原,杀我将士,掳我百姓,我付英乔绝不会姑息,拼着九泉之下向墨兄磕头赔罪,也会手刃此子。”
话一说完,一股压抑之气堵在付英乔的心口。如果这孩子以后为非作歹,那自己真的能下得去手么?想到这儿,他抬起头来,把目光投在挂在中天的一轮明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