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了许久的云龙山脉四周一夜之间沸腾了,越来越多的人物赶往山脉之中。奇怪的是,这些人中既有道士又有和尚,既有书生打扮的文士又有满脸横肉、身背刀剑的武林人士。不管这些人有何目的,总之距离云龙山最近的青州城中,一下子人满为患。
这对于青州城中大大小小的客店、茶肆、酒馆的诸位老板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原本自从传出云龙山出妖魔以后,青州城人口越来越少,连原本经营皮毛、草药、山货的商队和行脚商人都少得可怜。自然,许多店都开不下去了。
如今整个城中,只剩下几家稍微像样些的店面还在苦苦支撑。忽然间,天降祥瑞,七星连珠降落凡间,老百姓们纷纷烧香拜佛,卜算问道,感谢老天降下神灵来除妖灭魔。值此人人拍手欢庆之际,却哪里知道,不知又会有多少人丧命在云龙山中。
城内,一家名为迎客来的小酒馆内座无虚席。正午时分,掌柜和店小二忙得团团乱转,脸上的笑容却始终没有停下来。
由于酒馆小,格局也就与别处不同。一个半圆形的柜台缩在东面的角落里,四周零零落落地摆着几张木桌,木桌边挤满了客人。
只有靠窗的位置上独自坐着一位头发花白,身材高大的老人。一身青灰色的短衫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清洗了,一股的异味老远就能闻到。
几乎所有的客人都避着他坐得远远的,对此店老板也很无奈。偏偏这位还是个嗜酒如命的家伙,几乎每天有一半的时间都泡在店中而且从不拖欠酒钱。
即使有时实在没钱,过几天也不知他从哪儿弄了钱来。每逢老板偷偷开玩笑似地问他是否钱是偷来的,也不见他回答。长此以往,也就没人问了。现在,老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酒鬼老头更加肆无忌惮,乐得独自一人自斟自饮。几盏酒下肚,老头的脸上范上了一抹潮红,双眼微眯着仿佛快要睡着了。
旁边一个手拿一把鬼头刀的疤面男子,看见他独自一人占了个好位子,自己几人却挤在靠门边的角落里,忍不住噌一声站了起来,袖子一撸就想过来把这碍眼的老头给丢出去。
这时,坐在他身边的一位壮实的中年人立刻拉住了他。疤面男子扭头挣扎着大叫:“大哥,为什么拉住我,难道我们堂堂康中四虎还怕了这个糟老头子不成?”“是啊,是啊,大哥。”边上的另外两位兄弟也急得嚎叫起来。
中年大哥面色一沉,猛地一拍桌子,大吼道:“出来之前,我怎么对你们说的,你们就只会欺负手无寸铁之人么?一帮没出息的家伙,再不坐下统统给我滚回去。”边上的三兄弟吃吃了半天,终于没敢反抗,乖乖坐下了。
对于眼前发生的闹剧,老头似乎毫无反应。中年大哥盯着他半天没瞧出所以然来,但是心中仍旧颇为忌惮。他可不像其他几位那么莽撞,直觉得认为这位老人应该不是一位普通人。明明坐得很近,可是看他的脸一直都是模模糊糊的,就是看不清楚,心性稳重的他没敢轻易犯险。
就是这个决定,以至于在性命攸关时,倒是让他们逃过了一劫,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小酒馆中依然热闹万分,忽然,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小店门口立时一片人仰马翻的惨叫声。
由于,小酒馆临街而建,此店的酒又微有薄名,故而颇多的老客来此喝酒,因此也带动了整条小街的兴盛。周边摆摊算卦的、卖菜的、捏泥人的多不胜数。而青州城中的民风一向淳朴,县令也是当世难得的清官,一直以来政通人和,许多百姓都不愿离开这难得的好地方,青州城由此才没有变成一座空城。
如今,又是谁敢在大街之上纵马狂奔,伤害无辜百姓,难道不想活了吗?店中的酒客一个个面面相觑,诧异不已。当然,也有例外的。
除了酒鬼老头和那康中四虎外,西边墙角里,三位穿着黄色宽袍僧衣、手拿木鱼和黄铜钵盂的光头僧人尤其惹眼。三人面前各自摆着一碗阳春素面,慢条斯理的吃着,外面那混乱的场面仿佛与他们毫无关系。表面上,三僧似乎安静得过分,实则三人一直对窗下的老头暗暗关注,外面那闹哄哄的场面有怎么瞒得过几人的耳目?
“滚开,快滚开,不要妨碍老子们执行公务,否则杀无赦。”伴随着几个张狂的叫嚣声,街上的百姓纷纷走避。遇到来不及躲避的,直接就被撞翻在地,生死不明。有几个机灵的赶紧跑去衙门通知县令大人、、、、、、
“头,这日夜兼程的赶路,早已是人困马乏,既然已经到了青州城,咱们还是停下来歇歇脚吧!”一片喧闹声中,坐在赤色大马上的虬鬓汉子对着前面一位满脸阴沉、眉梢斜吊,嘴角紧抿的人殷勤地询问道。
“也好。”听到这句,虬鬓汉子不需吩咐,马鞭一指前面飘着迎客来的酒旗吼道:“兄弟们,就这啦。”众人纷纷附和,一涌到酒馆面前,还未下马虬鬓汉子连声吩咐小二,“赶紧给官爷们的马带下去,用上好马料喂养。”
店中的小二和掌柜一见这架势,连忙不迭声地应着,同时将这几位煞星迎入店中。
有些胆小的酒客看到这十余人清一色的玄色紧身布衫,腰间别着明晃晃的长剑,立刻灰溜溜地结账走了。
这十余人看见众人这般反应,非常得意,皆是哈哈大笑。掌柜的亲自带领众人入座,一边还殷勤地询问众人吃点什么。虬鬓汉子不耐烦地喝道:“尽管将店中的好酒好菜端上来,老子们为民办公可是饿死了。动作快点,要是敢敷衍了事,小心老子将你的头颅割下来当尿壶。”
“是、、、,是,小的这就下去准备。”掌柜用衣袖檫了檫额头的虚汗,大步跑着离开了。边上的小二立刻提着铜质的大茶壶,每人面前摆上茶碗、茶叶注入茶水,笑嘻嘻地说:“几位官爷先解解渴,酒菜马上就到。”
为首的那位官爷,抬头看了一眼小二,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之色,看着他点头哈腰地下去了,心中不免又觉得自己有点草木皆兵了。
摇了摇头,他又环视了一圈小店中的其他食客。待看到,角落里的三位黄袍僧人还有他们僧衣前襟上的白色云纹后,斜吊的眉梢紧皱了起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道是哪几位大师法驾莅临,原来竟是云龙护国寺的法源、法灭、法尘三位大师啊!三位大师远道而来,倒是所为何事啊?”
角落里的三位显然也看到了他们,显得微微吃惊。首座上,一个满面红光,长着雪白胡子的大和尚站了起来,唱了一声诺后,含笑答道:“阿弥陀佛,我等僧人本应入世随缘,祈求布施。倒是,想不到堂堂云龙国御前大侍卫,韩枫大人竟然不辞千里来此青州城,真是幸会了。”话虽讲得客气,语气中却不乏讥讽之意。两人间的剑拔弩张即使是傻子也能听得出来。
按理说,御前侍卫和护国寺戒律堂僧人那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啊。可眼前的几位,犹如斗鸡般的样子,又着实让人迷惑。
原来,云龙国自开国以来一直信奉佛教。尤其是,历来的皇帝均是佛教信徒,上行下效之下,佛教寺院遍地开花。用那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来形容佛教的繁盛丝毫不为过。
只是到了这一任的皇帝不知为何突然开始信奉道教了,一时间民间纷纷效仿。佛教寺庙的地位顿时一落千丈,即使是被历任皇帝亲封的护国大寺“云龙寺”,也不例外。无论香火还是布施都少了很多,这让一直高高在上的僧人们怎堪忍受。
于是,和皇家的禁卫军,御前侍卫等等的关系都不甚融洽了,到了后来直接发展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要不是,云龙国历来祖训要善待僧人恐怕这些僧人都要被清除了。
为了争夺信仰,为了僧人们地地位,云龙寺住持方丈清云大师不得不绞尽脑汁。此番,听说云龙山异象出现,便想来查看究竟。
万一,真有什么奇遇说不定能一举挽回佛教的颓势。由此,戒律堂三位大师自告奋勇前来。谁晓得,这秘密已经不算是秘密啦。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此处后,几位大师发现各地汇聚而来的高人越来越多。现在,竟然连御前侍卫都惊动了。到底是什么原因传得这么广?又是谁传得这么神乎其神,好像亲眼所见呢?
大家来到云龙山脉附近,都没敢擅自进入。毕竟那妖魔的传说实在是深入人心啊。一时间,大家聚集在各处,纷纷打听到底是谁传出的确切消息,可是楞谁也找不到源头。
各种版本齐齐涌现,有说云龙山又出现妖魔于是天降神罚劈死妖魔的;有说云龙山中异宝现世,得之既可以神功盖世,天下无敌的;有说云龙山中出现神仙,只要找到拜其为师就可以长生不死的;更有甚者,传说云龙山本来就是一座仙山可以连接天界通道。众说纷纭之下,人人禁不住心中的诱惑,想要前来碰碰运气。
人说“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现在,每个人心中都在想着好处,又有谁会考虑到万一的后果呢?谁说出家人没有欲望?谁说抛却七情六欲,斩断世间情缘?有句话说得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只是,每个人的目的不同罢了。
坐在窗下,一直默不做声的老酒鬼看到眼前这一切,心中不禁哀叹了一声。人啊,总是沉迷于欲望之中,又有几人能真正清醒呢?沉沦了就堕落,清净了就超越。可惜,沉沦者众,超越者寡!
小酒馆中的气氛紧张异常,连康中四虎也有些坐不住了。老酒鬼已经昏昏欲睡地趴在桌子上,口中喃喃自语地说着醉话:“我欲偃文修武,生死名存;砛石通道,祈井流泉;君肝在内,我处身边;荆轲拔剑,毛遂捧盘;不为则以已,为则不然;将恐两虎相斗,势不俱全;永续今好,常绝来怨;是以返迹荒径,息影柴门、、、、、、、、”
老酒鬼的话虽然絮絮叨叨,声音低沉,不知为何在座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像是,梵音入耳,振人昏聩。
其他人不知奇异,三位僧人却悚然动容,急急来到老者桌前。白胡子法源大师深深鞠躬一礼,恭声问道:“敢问前辈高姓大名?”这位老头的话深含佛理,意即一个人如果沉迷欲望最终会势不俱全,所有的权势、名位、富贵都是朝露,又怎能作为生命的寄托?
老酒鬼仍自趴着,毫不理睬。对于高人的无动于衷,法源大师直接忽略,继续追问道:“请问前辈如何能够永续今好?”
酒鬼老头微微撇头,反问道:“何者为无明?无明从何起?”
法源大师流利的答道:“无明是指不知意识心之虚幻,执为实不坏我,故令阿赖耶识起行支,依于末那之执我而执名色,遂至轮转生死。大乘佛法把无明分成两个部分:一念无明,无始无明。不知小僧可曾答对?”法源自认在云龙寺中,他对佛法的理解颇为精通,因此满怀信心。
谁知,老酒鬼听后毫不客气地回道:“佛法今衰相已现,奴也配询问佛法?”饶是以法源大师的涵养,也不禁勃然大怒,还未等他发话。老酒鬼又断断续续说道:“心知无明,却犯无明。此是无明,无明从此起。”(这就是蒙蔽心性的烦恼,心性的蒙蔽正是从此而起。)
法源三僧面面相觑,两颊涌上可疑的红色,还想细细请教,老酒鬼却晃晃悠悠地走出门去。
三人缓过神来,立刻追出门外,可哪里还见得到老酒鬼的身影?一时间,三人默默立在大街上。半响后,法尘轻轻叹了口气问道:“师兄,我们来此真的对吗?无明从此起,亏我等念了几十年的经文,却始终摆脱不了无明啊!”
法源大师点点头,满脸无奈地沉声说道:“师弟说的固然有理,然我等终身已侍佛祖,岂能眼看佛道凋零,妖孽为患?只不过,那位前辈的提醒还需谨记在心,这一趟我等不必急着进山。待事情明了后,再做决断吧!”
三人在发呆的同时,却不知店中的那位小二眼中精光闪烁,望着老酒鬼离去的方向追了出去。
“奇怪,竟有人能逃脱我李三的追踪,这老头实在不简单啊!”李三跟着老酒鬼转了几圈,到了一条小巷后忽然没了踪影。心中大奇,不得不停下脚步,搜寻一番无果后,不得不黯然返回。
就在他走后不久,小巷里忽然又冒出了老酒鬼的身影,一切是那么诡秘,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