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殷沐酝酿出一些睡意,差点就要真的睡着时,天边陡然传来剧烈的能量波动。
那不寻常的波动在殷沐的屋顶盘旋了一圈,似无所获,又迅速离开了。
殷沐揉了揉额头,轻轻吁了口气。她才知道这个世界的等级这么低,连突破三阶都会引起元素变异。换成这个世界的说法,突破三阶就等于真正掌握了一部分神赐予的自然奥妙,被称为“真玄士”,这种突破就不会悄无声息了,方圆几百里之内,相同位阶的玄士都会感觉得到。
上辈子就出尽风头的殷沐丝毫不想惹人注意,幸亏她眼界甚高,在突破时泄露变异元素的一瞬间就立即思考了对策,用“清心术”驱散了聚集在身边的变异元素,这才骗过了闻讯而至的玄术高手。
她连续突破到三阶,实则并未花费多少时间,这时候连中午都没到。
如今春日宴的考核是不必担心了,殷沐顿时觉得有些无聊,干脆眯着眼睛睡着一会儿。
她才睡着不久,绛雪就拎着一些亲手做的清淡点心来了。原来他看着殷沐早点吃得毫无胃口,惟恐饿着她,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准备让她吃些上午茶。哪晓得破天荒的看见了门口插着青头羽箭,门窗都紧紧关着,他心中的古怪感觉越发浓重起来。
轻轻推开窗户一看,恰好看见殷沐倒在床上睡得真香,不禁哭笑不得。心说,还想这位姑娘晓得了厉害,临时抱佛脚想要用用功呢,却不料自始至终都是个惫懒货色。看看自己手里的食盒,心中那股缭绕的激动也就渐渐淡了:这位姑娘是注定要入贱籍的,好日子也就这么几天了吧?
到了傍晚,天色将暮,殷沐终于醒了过来。绛雪心中失望,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反倒是停霜在屋外枯坐了一天,一直候着,听见屋里呼唤,连忙进去伺候起床,又打发下人去要晚饭。吃饭的时候,绛雪也来了,他神色有些古怪,说是紫微派两位真人驾临,将二姑娘殷汀收归门下,带回都龙山修行去了。
殷沐大约知道那两个紫微派的真人是被自己引来的,只是没找到自己,反倒是鬼使神差看到了殷汀。殷汀是长房嫡女,虽然排行第二,风头却向来盖住她亲姐姐殷沣。因为殷沣幼年也算是修玄天才,二十一岁那年大病一场,人就不好了,玄学修为上更是寸步不前,反倒是一直被她光辉笼罩的妹妹殷汀后来居上,一路突破了二阶五重的大关,在河阴县甚有名气。
听绛雪说着殷汀的奇遇,停霜想起殷沐即将面临的命运,情绪也有些低落。
反倒是殷沐半点感触也没有,她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头天晚上忙着收拾前任留在身上的遗患,起来了就充实自己、解决眼前的危机,紧接着又睡了一觉。对于她来说,这个世界是新鲜而有趣的,摆脱了从前的身份,一个崭新的人生就在面前,哪有心思去管旁人心中的弯弯拐拐?
不过,她也很清楚,这个世界的女人,真正的人生是从十五岁之后开始的。
只有在十五岁上通过了春日宴考核,才能真正获得在这个世界有尊严的生活下去的基本权力。十五岁以前的女人,简直都不能算人,十五岁上未通过考核的女人,那根本就别想做人了,只能沦为生育的器皿。
所以,殷沐并不着急。只有在春日宴之后,她才能真正的迎来这一个崭新的人生。
……
和从前的殷沐一样,这几日里她深居简出,只是很少发癔症,反而是经常翻出书读一读,或是将蒙尘许久的琴搬出来拨弄两下,一样的话少,一样的没什么要求,非常安静。可是,绛雪和停霜还是发现,七姑娘骨子里有点东西不一样了……倘若说,从前的七姑娘是有些呆傻的木,因而显得安静,如今的七姑娘却是带着一股子目无馀子的冷。
几个粗使下人向来是不怎么敬重殷沐的,这几天居然也乖巧得很,当着面儿就低眉顺目,不敢违背一分。当然,溜号偷懒是免不了,只要不在殷沐跟前儿,下人们便故态复萌,照样不把殷沐放在眼里。
尽管住在殷家,殷沐的祖母,母亲,嫡父,两个姨母,姨父,家中的姊妹兄弟,却没有一个人对她表示过关心。眼见补考就在今天,也只是停霜绛雪陪着,套了马车,将殷沐送到神恩祠里。按道理说,此时应该由年长女子陪着进考场的,哪怕是家境稍微殷实一些的小康人家,也会花钱雇个“师傅”带自家女儿进场,平民小户则由母亲陪着进去。
殷沐却没有这个待遇。她的母亲何等身份?自然不可能陪她进场。家中倒是养着不少“师傅”,只可惜她庶出又没出息的七姑娘没这个福分消受。只好在绛雪停霜的悲悯瞩目下,独自一人怀揣着户籍进场。——除了她,独自进场的也只有那些家贫又丧母的倒霉蛋了。
凭着记忆,殷沐对神恩祠考场也稍微有点记忆,说是祠堂,其实修得和衙门差不多,八字开门,乌楣厚重,进门就是一个影壁,上边写着“星流渊澄”四个字,东面堵着一道栏门,放置着一张书桌,一个书吏负责登记,另外还有一个女子负责检查户籍,验明正身。
殷沐排着队进场,这一场都是连日来错过考核的少女,数量上并不很多,排队也只是一会儿就进去了。绛雪和停霜立即就挤到前几日围观的木栏外,等着殷沐从里边走到考场内。没多久,就看见殷沐施施然地走了出来,一群飞扬跳脱的少女中,她显得十分沉稳,哪怕是殷沐刻意收敛了许多,依然有一股迥异于众人的超然气度。
那边殷沐已经抽到号牌,站到序列中去了。看样子,不久之后就要入堂考试。
绛雪担心地看着她苍白的脸,声音越发的低:“好歹是殷家的姑娘……”
停霜眼中抹过一丝茫然,轻声道:“总督家的姑娘……也是一个下场啊……”
在景朝,倘若生为女子,能倚靠的就只有自己。自己不争气,哪怕是家财万贯,家世非凡,一样逃不过被罚为贱民的命运。哪怕是身为皇女,十五岁上未曾通过二阶,一辈子就没有出头那一天了,连公主的尊号都封不上,也没有选婿的资格,只能出家修行,孤老一生。
两个小子在外面忧心忡忡,考场内的殷沐却丝毫不惧,里面高喊一声:“三十七号……”她便手持号牌,脚步轻快地踏上石阶,将号牌递给投书吏,由引门姬带进正堂。堂上的座次依然没变,主位上河阴县令秦冰高踞,学督萧观音与神殿特使清微、清妙分立两侧,神龛下摆着苍霜玉砂,一个刚刚通过考核的少女正由萧观音颁赐荆簪。
殷沐走到神龛前面,缓缓念咒释放了一个“清心术”,玉砂顿时变色。
清微点点头,道:“过。”清妙则低头在书册上划了个勾。
殷沐便走到萧观音身前,接过她递来的那根荆簪,福了福身,道:“多谢大人。”
这一个原本属于殷沐的鬼门关,就这么轻松惬意地度过了。
绛雪看见殷沐走进正堂,心中便怦怦直跳,半眯着眼睛几乎不忍目睹:他实在不忍心看着自己照顾了许久的七姑娘被锁出来。可是,这一天终究是要来的。他和停霜必须在这里等着,看着七姑娘被抓走,等着衙门里的人将七姑娘的户籍青石拿出来,当面注销,再拿着衙门给的消籍青石,回家交代。
当他依稀看见殷沐自由地从正堂走出来时,眼珠子都瞪大了,扯着停霜的袖子:“二哥,我不是看错了吧?!”
停霜也有些吃惊,不过,他比绛雪老成些,很快就镇定一下,嘴角勾起一丝微笑,低声道:“看来是通过了。快,去接姑娘。”他原本想让绛雪快马回家报喜,后来一想,家里有谁真正关心七姑娘呢?又该向谁报喜呢?顿时就放弃了这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