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口气！”
“倒让姑奶奶来看看，你那能御百敌的玄术！”
……
殷沐心情还算不错，很识相地停住了脚步。
不过，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她与鸣秀说的那一句话，仅是对方发难的借口罢了。
就在她停步的前一秒，身边已经有四、五道身影倏地出现，堵住了周围可以离开的小路。
她与鸣秀一路散步而来，专拣僻静小路赏景游玩，此时刚与紫火分手不久，还在摇光院的书斋范围内，前面就是射箭用的靶场。这地方倒是个颇为幽静的小树林，一条石板路歪在斜坡上，倘若是小女孩来走，不自觉就会蹦蹦跳跳。——所以，只有四、五个人，就把她和鸣秀的去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鸣秀下意识地护在了殷沐身前，指间光芒闪烁。殷沐只是抬头看那个说话的少女，十六、七岁的模样，原本就青葱水嫩，身上套着一袭月白锦缎打底的青沿白绣双绕曲裾，那就越发的娟秀端庄了。只可惜摆出的架势有些凶悍，平白破坏了她身上那一套陵光院学子服的儒雅气质。
殷沐找遍了记忆都没这个女孩儿的身影，她问道：“我认识你？”
那少女理直气壮地说道：“姑奶奶平生最恨狂言妄语！便是精深高博如练妃，也不曾狂言‘术御百敌’，你一个小姑娘，凭什么就敢这样轻狂放肆？！倘若不好好教训你一番，岂不叫你小看了天下巾帼？日后叫人家指戳我殷家族学的脊梁骨，说怎么就教出你这么个贻笑大方的姑娘来！”
殷沐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只觉得好笑，她两辈子加起来，也没人敢当面说：我要教训你。一时颇觉新奇。
鸣秀已经护主地喝斥道：“还请芳驾言语客气些！再敢放肆，莫怪婢子无礼！”
那少女轻哼道：“主狂婢刁，果然是一路货色！姐妹们，咱们上！”
这支堵截小分队显然是经常出来欺负落单的贫家少女，一拥而上以多打少毫不觉得脸红，那少女一声令下，围着殷沐和鸣秀的四个少女就冲了上来，其中一个释放了一个类似群体束缚咒的咒语，另外三个则从袖子里抽出了棍子和匕首。很显然，这个世界上的战斗系不算稀少，但，也不见得每个女人都可以成为战斗系。
这下子不单鸣秀皱眉露出些尴尬的表情，连殷沐也从好奇好笑变得哭笑不得。这都算是什么啊？读学前班就算了，还要被小盆友欺负？尤其是这些小朋友的欺负手段就是扯辫子、戳背心之类的……
根本无须殷沐出手，鸣秀就轻松惬意地把几个来犯的女孩儿制伏了，那放言要教训殷沐的少女见势不妙，已经退到了二十步外，兀自放狠话道：“你等着，我让谢姐姐来教训你……”话音刚落，飞快往后挪动的小脚一步踏空，整个人向路边摔倒。
殷沐下意识地觉得不对，果然，就在那少女摔倒的同时，已然被鸣秀制伏的女孩之一，突然将手里的匕首对准她的背心掼了过来！——这种偷袭手段，在殷沐看来是极幼稚的。莫说她一身修为神鬼莫测，就算不通玄术，凭着身手就能轻巧避开。所以，她压根儿就没有着急，对于她来说，不是致命一击，根本不值得她闪避！
可是，刚刚跟随她没两天的鸣秀并不知道！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有人偷袭殷沐！
所以，她飞速往前跨了一步，挡在了殷沐背后。
殷沐悚然惊动，她不惧怕那把匕首，不代表鸣秀也不惧怕。更让她心凉的是，鸣秀的动作彻底封死了她出手的通路，以她如今这样空有境界却无玄力支撑的情况，根本不可能违逆法则做出本不可能的事！
当她一只手抓住鸣秀领口，正想带她离开时，匕首已经擦过了鸣秀的脸颊。
她看着那把淬毒地匕首划开鸣秀的肌肤，划破她的动脉，鲜血向上喷射而出！
等她回过神时，手心是粘腻的鲜血，正按在鸣秀被划破的动脉处。指间银芒微闪，一支高效能愈合针剂出现在左手，她飞速替鸣秀注射止血，手心甚至能感觉到肌理急速恢复时愈合的抽动。动脉在第一时间被修复，殷沐一直悬在半空的心才放了下来。
她必须承认，那一瞬间，她脑子里都只剩下画面，没有了任何声音。
目前她这个伪四阶的修为程度，倘若鸣秀真的血尽而亡，她是没有任何办法挽救的。
这个她不怎么放在心上，却肯为了她挡刀的属下，就因为彼此不了解的误会，差一点就毫无价值地死去了！倘若不是她这一个月里勤快锻炼身体，恢复了几分昔时的身手，她的手只要慢那么一点点，或者，她的手只要滑开一点没按住鸣秀断开的血管，鸣秀就没了。
——她却还没闹清楚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只是顽童间的玩笑？！
看着被鲜血沾满的右手，殷沐觉得自己进入了一种很熟悉又很陌生的情绪状态。她能感觉到自己胸臆间充斥着一股无法排解的怒气，脑子里一片清凉空灵。她清晰地接收到自己心底冰冷的渴望，她要泄恨，她要让她吃亏的人付出代价！
一声惨叫从不远处传来，那个挣脱了鸣秀束缚、用匕首偷袭的少女，突兀地死了。
她就那么尖锐地惨呼了一声，没有伤口，没有血渍，宛如沉睡般失去了呼吸。
被玄力束缚着坐在她身边的三个少女呆了呆，旋即，恐惧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三人中惟一拥有战斗天赋的少女疯狂挣扎着，她细白的双手被无形的锁链勒得鲜血横流，她却丝毫不觉得疼痛，只是尖叫着想要往远处逃跑。远离死去的同伴，也远离殷沐！她能感觉到自己灵魂的恐惧悲鸣，她直觉地相信，同伴死去的不单单是身体，还有灵魂！
恍惚间，她感觉到自己从束缚中挣脱了！这让她觉得一阵欣喜。
可是，欢欣还不到片刻，她就觉得自己坠入了地狱。因为，她看见了自己！
她似乎飘了起来，就悬浮在半空中，看着地上发生的一切。她看见同伴已经死了一个，自己和另外两个同伴都在尖叫挣扎，看着自己恐惧到丑陋的样子，感觉真的很微妙。她知道，自己已经离死亡不远了，现在飘起来的自己是主魂，一旦自己被阳光晒化，被风吹灭，身体里剩下的魂魄也会随之湮灭，人也就死了。
谁逼迫自己的灵魂从肉身出来了？！难道……是自己挣扎太过，反而摆脱了肉身的束缚？
思忖间，她感觉到奇怪。按道理说，普通人的灵魂是无法脱离于肉身存在的，恐怖的烈日微风会腐蚀掉灵魂。就算她作为修士，灵魂比普通人强悍一些，可是，以她的修为程度，远没有达到出窍神游的地步，怎么可能脱体存在这么长久？
就在此时，她本能地感觉到一股恐惧和臣服！下意识地，她想要逃跑，却又不敢逃！
她只是一缕魂，并没有五感，然而，她能“看”见一个更强大的灵魂。在她的认知中，那是个穿着奇怪衣服的年轻女子，她看上去二十七、八岁，也许真实年龄更大一些，乌黑的头发上戴着一顶样式古怪的金冠，眉目深邃，笑容锐利，仿佛是天生的王者，带着绝不容许旁人违逆的气势。如果说她的存在是一滴水，那么，对方就是海洋。她恐惧被对方吞噬，又觉得回归海洋才是最好的生存之道。
她感觉到对方问了她一些事，她浑浑噩噩记不清楚，又似乎把所有记忆都朝对方敞开了。
然后，她失去了意识，又恍惚地觉得，身体很沉……
……
满身血污的鸣秀跪在殷沐面前，焦急地喊：“姑娘！”
殷沐已问清楚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说：“你着急什么？”
鸣秀被她问得一愣，老实答道：“刚才跑了一个……”
殷沐觉得主仆之间误解真的很大。倘若她真想把那剩下的三个女娃都杀了，是否跑掉一个根本不在她的计较之内。第一她能做到不留任何证据，第二她也压根儿就不惧怕族学追问罪责。她之所以只杀一个，理由很简单，冤有头债有主，目前她不是女皇，对于这种“刺杀”行动不能搞株连。
想到这里，她不得不再问一句：“我带你来族学是为了什么？”
鸣秀又被她问得一愣，这回回答得有点迟疑：“……打架？”
殷沐想戳她脑瓜子一下，看着她从颈项晕染开的巨幅血渍，又实在下不了手，只好强忍着动手的冲动，说：“是在我不方便出手的时候，代我出手。那天晚上我们交过手，还没有照面你就被我放倒了，你觉得我真的需要你舍命相救？我不动，是因为不需要动。”
鸣秀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尴尬，她还想说什么，殷沐已示意她闭嘴起身。
很快就有三、四个人冲了过来，领头的正是摇光院首席塾师殷雪池，她身后跟着两个年轻女子，先前放了狂言要教训殷沐又逃得最快的少女，也远远地缀在最后。殷雪池看见殷沐和鸣秀也吃了一惊，尤其是看见鸣秀那一身还没干的鲜血，受惊的样子尤其严重。当她看见不住挣扎尖叫的四个少女时，脸色顿时就沉下来了。
殷雪池虽然是依靠着姓氏和关系爬上摇光院首席塾师的，不过，这也不代表她个人修为不出挑。二阶以上，进阶固然代表着绝对的力量，不曾进阶也不代表绝对羸弱。很多女子五百年里无法再进一重，积累的经验和眼界却让不少高手咋舌，殷雪池就是个中典范。
以她的目光，一眼就看出那四个少女当中，起码有一个已经不成了！生机断绝。
她没有主动上前去解救那剩余的三个少女，而是在殷沐面前站定，问：“七姑娘，发生什么事了？”在她问话的时候，目光盯着的却是鸣秀。她虽经验丰富，殷沐却神奇得不似人类，所以，这也不怪殷雪池看走了眼。
殷沐摇头道：“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有人偷袭我，我这丫鬟救了我一命。”
殷雪池按捺住怒气，继续问道：“那她们呢？”
殷沐无辜地说：“谁？”
殷雪池不得不指给她看。
她才恍然大悟，说：“首座师傅，学生正要请您给我做主，我在这里走得好好的，她们非要围上来打我。多亏我这个丫鬟还算功夫不错，这才把她们一一拿下。正要带她们去见您，那个偷袭我的贼人就出现了……”
殷雪池情绪不佳地与殷沐商量道：“可否请七姑娘解开那几个孩子的禁锢？事出突然，我恐怕偷袭七姑娘的贼人对那几个孩子不利。——只怕有一个已然不好了。”见殷沐睁着无辜的眼睛乖巧点头，她又对跟着自己来的一个蓝衫女子吩咐道，“息桐，你去看看她们。”
鸣秀和息桐一齐上前，息桐首先关心的就是那两个已经不会尖叫的少女，其中一个还好，似乎只是陷入了昏迷，另外一个却已经停止了呼吸。此时鸣秀已经解开了束缚术，另两个还在恐惧哭喊的少女也在刹那间陷入了昏迷。息桐一一检查之后，皱着眉对殷雪池说道：“阿姐，关期姑娘不行了。”
殷雪池心里早就大概有数，再次对殷沐说道：“七姑娘，此事……恐怕还得你解释一下。”
殷沐小脸惨白，摇头道：“我不知道……”
殷雪池脸色一黑，她已经继续说道：“不过，偷袭我的贼人是从她们那边过来的。当时我就这么站着，鸣秀站在那里，从那个方向飞出来一把匕首……”她把当时的站位重现了一下，那匕首原本是死去的叫关期的少女掼出来的，她非要说那里有个莫须有的贼人在偷袭，角度上倒是没有丝毫偏差。这让殷雪池与息桐都若有所思。
跟着殷雪池来的另一个青衫少女怒道：“你口口声声贼人贼人，贼人在何处？！”
殷沐苦恼地思忖了许久，才指了一个方向，说：“往那边逃了。”
她指的正是藏珑山麓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