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几名宫女一路逶迤走向了皇后所在的未央宫。秋雨依然延绵不绝。风大了些。树枝摇摆不定。
未央宫霁月殿,此时一片暖香。白白还未进殿就听见四公主吵闹着不愿习字的声音。早就听说了,四公主是个极为聪明的女孩儿,不管何等困难的曲调,领教一遍,便会弹奏。皇后娘娘只两个孩子,一个是宁柯公子,另一个就是她,自是疼到了心眼里去。此时她发髻散乱,只披了一件紫色的裙衫,拿着管横笛,爬到了窗台上,坐着胡乱吹弄。
白白停了步子,却不是因为她,而是看见了窗户里,殿中宁柯公子正苦笑着看公主刚临下的字帖。他本来和长公子是极肖似的。一恍然,还以为是长公子立在那里。
候在门外,随身女官贵儿进去通报了。宁柯公子从窗户里望了出来。隔着小公主的细嫩臂膀,白白用纨扇遮了面轻轻一礼。心略略安了些。
彼时女官已经出来,搀扶着她进了殿。
坐在上首,华服美髻的女子,正是皇后,白白依照礼制标准地行了一礼。皇后娘娘轻轻点头。那四公主见了白白进来,从窗上跳了下来,拽着裙子跑到白白面前。
“我见过你,你是花家白白,坐在皇祖母身边那个美人儿。”
白白看着她,点点头,态度自然道:“嗯,是我。”
四公主捏着自己下巴在白白身边走了两圈,白白睁着同样天真烂漫的眸子看着她。
皇后忽然笑了:“四儿只比你小一二岁,现在和你比起来,却好像小了一圈似的。”
四公主有些粗野地瞪了眼皇后,一扭身子跑了。
毕竟皇后娘娘在凉药,毒杀之事令白白铭记于心,此时忽然这样闲话家常,她很有些受不了。僵立了会儿,淡淡笑道:“毕竟已为人妻,自然是不同的。”
“现在既然做了长妃,也该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举动。毕竟底下小妃们都看着。以前你们总是羡慕本宫,你们哪里知道,本宫总是羡慕小妃们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呢。你现在也是掌管了整个函玉宫,也可略略体味哀家的苦处了。宁柯也大了,倒还孝敬,小公主天天淘气,我也没法子。你有空常来坐坐,也好教小公主些礼仪女徳的事情,女孩子还是多教养比较好的。
“后天是饯花会,你现在身为长妃,函玉宫里的事情都交付给你了,我也省下些心力。你本来就是个灵巧的女孩子,相信这些事情难不倒你。”
白白看着皇后娘娘嫣红的唇张合,默了一会儿,才一礼。
“也没什么闲事了,这几日雨下个不停,俗话说的好,一层秋雨一层凉,你记得好好照顾了哲儿。”说的话,很是中听。
“臣妾知道了。”
女官在玉鸭炉里上了几枚龙脑。白白闻着有异,临出殿时微微侧过头,又装作裙摆不整,轻轻提了出了门。
树大招风,皇后给如烟妃子下的凉药毒,是要还回来的。虽然不知道是哪家妃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但是她实在没有必要戳穿。
瑶台玉柱,寒风习习,细雨潇潇。荷塘快要干枯了般,几只鹤呆呆立在那里。回头,低声询问贵儿:“宁柯公子现在总宿在未央宫么?”
“是啊,听说现在正在选妃,所以索性住在未央宫不出去了。”贵儿轻叹,“桂梧小将升为中将了。现在献殷勤的宫女们更多了,桃扇公主也不管,听说夫妻情分很淡薄。”
贵儿和普通女官一样,心里眼里想着的总是宫里那几个炙手可热的公子。白白仔细看着她的脸,一样的清水出芙蓉,春衫薄眼儿媚,只是自从福儿的事情之后,她实在不敢把她们再次推到风口浪尖上了。
“收收心思吧,一个人要知道自己是谁,有几斤几两。别做傻事。”
这些模样好的婢子们,是不是也该散了呢。
白白也有些猜度出来皇后的用意。不过她变脸太快,白白实在不适应,也罢,这个世界上,谁不是有用了就用,没用了就生死不顾呢?
既然皇后娘娘特意交代下来饯花会的事情,白白自然也是要过过手的。雨丝风细,真珠帘被玉钩轻轻挂起,秋香色的帷幔被暖香浸染透了。白白命了三五十个宫女把内造局进上的丝巾捡来,审视了几番,交代着宫女们什么颜色的丝带绣出什么花样,又叮嘱着那些编制轿马的宫女选料要做到万中挑一,有点点瑕疵就扔掉。
正闲闲看着宫女们忙碌,壶鸢扶着个女官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贵儿,给小妃斟杯茶。”白白眼也没抬,侧坐在雪兔玉垫上,把一方丝帕子放在自己的三缠藕色锦的曲裾上,小小的鞋尖露在筒形裙摆外,说不出的倨傲娇媚。
在宫里,一般女官当着小妃的面都很识相地叫一声妃子,意味着三分的恭敬。真正的妃子只有各个公子的长妃和皇帝的妃子才可以称得上。
壶鸢笑脸微微僵硬,说道:“妹妹这儿正忙着么?”
“也没什么事情,只是皇后娘娘交待下来了,不得不看着点而已。”
“妹妹身子好,还年轻,做这种事情自然精细。就和她兰小妃一样,不过兰小妃比妹妹命好,这几天身上总也不自在,我都猜着是不是有身子了。”
这样的话也敢随便透露。白白抚摸着丝帕轻薄的质地,扭头对贵儿说:“就这样的就可以了。”又起身缓步走到殿心,摆了摆手,不紧不慢说:“都下去吧,没看见小妃来问安么,一帮子没眼色的东西。”
女官们跪地折起丝料,低声嘱咐着额门上浸着细汗的女孩们:“定要仔细些!”
待人都走净了,白白折了身子坐在壶鸢身旁,长发披在肩上,笑得端好:“这么说,医官已经验明了兰小妃有孕了?”
壶鸢感觉后背凉风习习。原本宽敞轩亮的屋子,此时透着说不出的阴森气息。她简直透不过气来。
其实白白只是留着心眼,命令宫人把殿门紧闭,所有帐帘放下。此时人声静静,别说有人偷听,就是发丝落地的声响,都能听见。
“还不曾,我……只是猜测。”
“只是猜测就这样胡说。”白白略略垂下眼皮,低声道,“姐姐,我们是一个屋子里出来的,妹妹我被公子强迫做了这个妃子,心里一直是不好过的。姐姐也受了些苦日子。妹妹好不容易坐上了长妃的位置,原本以为可以好生过几日,没想到这兰小妃又有了身孕,你说,如果长公子罢了我,立了兰小妃,这可怎么办?妹妹我,可还有退路么?姐姐说过,在这个男人的宠爱就是一切的世界里,我无依无靠,姐姐,你说妹妹该怎么办?”
夕阳碎了,竹帘沉浸在无限凄漓的黄昏。血的颜色映红了脸。娇艳,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