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黑色的人影依凭着府中的仙株奇草遮遮掩掩,偷偷摸摸地四下乱串,本就灰不溜秋毫不起眼,在阴影的掩饰下更难让人察觉。只见他时不时探出他硕大的脑袋,一阵东张西望,似是在苦苦寻觅着什么。
尾随其后的我,不由一时童心大起,忘记了身体的疼痛,捻指默念了句隐身诀,疾速附身而上,凑在他耳边细细吐了口寒气,接着阴阳怪气道:“大胆妖孽,胆敢私闯星君府,是活得不耐烦了罢!”
对方显然被吓得够呛,跄跄然一个踉跄,就要朝地上坐去,万幸还有手扶持着了身边的一棵大树,这才算勉强站稳了。
他一张大饼脸现金涨红得如同猪肝色一般,惊慌失措,却又不敢大声喧哗,只得怯怯地朝四下问道:“何,何方神圣?如此鬼祟,定也不是什么好货!”
“死木子,连你表阿姨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我自是一阵好笑,终是不忍,默念口诀现出了真身,笑盈盈地望向他去。
这木子,原是我狐岐山的一只黑狐,和我所属同宗,论起辈分虽算我小辈,年纪却是比我小不了几岁的,平日和我也甚是亲近,人长得黝黑黝黑、肥头大脑的,人也极是愣头愣脑。
见是我,木子如同失散多年的儿子看见亲娘般,两眼水盈盈泪汪汪,一脸戚戚然道:“表阿姨,我总算找到您了!您老快回山看看吧!现今山里都闹翻了天啦!”
我不由疑惑道:“我不过才上天几个时辰,能出什么大事。再说了,天踏下来不还有我爹娘撑着,你着个什么急,还胆大到进星君府邸来寻我,万幸没被守门的天将给捉了去!”说完,忍不住给了他一个重重的脑瓜崩儿。
木子一边摸着生疼的脑门一边急道:“表阿姨!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啊,您这一去已有一个多月啦。而且这事只有您能解决啊!快,快随我回去!”说完,也不待我答应,就迫不及待地拉了我的跃出府去,腾起云架起雾,直冲冲往狐岐山方向飞去。
一路上,木子大致地把事情的经过给我说了一遍,我才明白,原来是南海的七太子又上门闹事来了。
说起这位龙太子与我之间的渊源,就得从六百年前说起。
话说那日,正是花深似海,山媚如笑,我一时兴致大起,偷偷从爹爹的酒窖里拎了两坛他老人家珍藏的桃花酿,打算同羽哥哥同畅共饮一番。
正当我迈着小腿,搬着偌大的酒坛将至羽哥哥的林间小筑之时,一个庞然巨物从天而降,轰然砸在了我柔弱的身躯之上,我也随之重重地扑倒了坚实的土地,怀中的酒坛也被震飞了出去,不知所踪。
还好我身体甚是硬朗,也没给砸出什么大碍,扑哧了几下,挣扎未果,遂扭头望这事物。一望此物,竟是一只硕大无比的青龙!
此刻它铮铮利爪抱着的,不正是原本隶属于我的酒坛子么?一双大而黑亮的眼睛直直地瞅着我,龙嘴里还隐隐有流延的趋势。
这看得我直是一阵心惊胆战,寻思着莫不是这货飞得腹中饥饿了,想把我当吃食给觅了去罢,不由急的冲不远处的竹屋大哭大嚷道:“羽哥哥快来救我!”
闻声而来的羽哥哥见此场景,不由嘴角微扬,含笑说道:“思齐,你这是作甚?”
被唤思齐的青龙鼻中哼哼了几声,摇身一变,化作一名唇红齿白的少年郎,莫不是手中还抱着我的桃花酿,我还真是认不出来这货就是刚刚的那尊庞然大物。
他鼻孔朝天,很是不屑地俯视着我道:“这个黄毛丫头就是你口中常提的妹子?还当是什么绝世美人!这相貌与千羽你比起来,真真是云泥啊云泥!”
羽哥哥向来对我是很护短的,皱眉对他斥道:“莫要胡说!”
这思齐闻言,忙敛去了眉目间的轻视,无视我,径自讨好地朝羽哥哥举了举手中那两坛美酒,炫耀般说道:“千羽莫要生气,偶得好酒两坛,咱两兄弟今日正好叙旧畅饮一番,岂不痛快!”
我原本就被他压得腰肢生疼,甚是难受,又被他冷冷地奚落了一番,更是对他无半分好感,现今听到这话,不由勃然大怒,黑着脸伸手道:“这酒明明就是我拿来的!快快还我!”
我俩怒目相对,眼神对撞着,如同天雷勾动地火,在空气中碰撞出一个个灿烂的火花。
羽哥哥在一旁看得很是无奈,苦笑着解和道:“思齐,莫要再逗弄我妹妹了。既然来了,我们三人就同桌共饮如何?”又转头对我关照起来:“妹妹,这是我前阵子下山结交的好友,南海的七太子,名唤思齐,巧的很,和你哥哥我同一生辰,算起来,你也得叫他一声思齐哥哥。”
我内心纠结得很,不就比我早了一刻出生么?但碍于羽哥哥的情面,我低下头,掩去面上的不悦,心不甘情不愿地嘟囔了声“思齐哥哥”,那货冷哼了一声算是应答。
于是,这孽缘算是就这样结了孽根,不久便生出了祸果来。
打那一天,这货便死皮赖脸地在我羽哥哥的林间小筑里住下了。
第一日,原本答应了和我去山上采摘新果的羽哥哥,被这货横出来给拉了走,美其名曰“许久不见,适当切磋一下”。好,我忍。
次日,再寻羽哥哥去山下池里抓鱼,却如何也寻不到羽哥哥的人影了,候在小筑门口的木子屁颠颠跑来我跟前传话:“表阿姨,表叔和那个劳什子龙太子去了前山。嘱咐我在这候着您跟您说一声。”
我怒,跺脚踩烂路边数朵无辜的娇花,犹不自知,直吓得一旁的木子瑟瑟发抖……
日复一日,均是如此。
无羽哥哥相伴,我惆怅万分,倍感焦急,不由胡思乱想了起来,忆起之前在凡人的戏本上曾看到过这样的段子:有些男子,生来不恋女子,却是倾慕同性的。这个思齐不会也存了这么个万恶的心思吧?再思其所为,更觉我所想靠谱,不由大惊,这可怎生是好!你一个人断袖也就算了,可别拖累我哥哥这个光芒万丈的大好青年!
于是,大义凌然的我,为了捍卫亲生哥哥的贞操,决定是要找思齐那斯促膝长谈一番,让他另谋良人,定要断了他对哥哥的想念才好。
怀着这样的心思,我雄赳赳气昂昂地推开了小筑的竹门,只见内屋里,我亲爱的羽哥哥正横卧于竹塌之上,酣然而睡,而那个该死的断袖,手抚我哥哥白净的额头,不知正干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此时被我的出现一打扰,一双贼眼正茫茫然向我望来。
这诡异的情景让我晃了晃心神,继而更加让我的肯定了想法,下定了决心。不敢惊动哥哥,我恶狠狠向他递了个“你不跟来就死定了”的眼神,豪气万千地转身带头步出屋去。
万幸这断袖还是识点相的,随我步出了屋子。
行至竹林深处,确定了四下无人,我这才停了下步子,一转头,一脸严肃地他说道:“思齐哥哥,你是什么心思,我也看得明白。但是羽哥哥是断然不会随了你的心意的,你还是早早死了心的好!”
冷不丁被我这么一通告诫,他先是摸不着头脑地瞪了我半天,继续好似才反应过来,一张俊脸变了几变,扭曲的厉害,似是忍笑一般,最终却还是破了功,指着我的小脸哈哈大笑起来。
这态度与预料的结果相差甚远,我在他眼中似同化成了跳梁小丑,这让我的面子往哪里摆?于是乎,我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一脚丫子踏在了他青灰色的靴上。
这一脚下了我吃奶的劲,滋味自然是不好受的,他抱着生疼的脚丫一屁股便坐倒在了青草地上,嗷嗷直嚎了半响才歇,然后也不见恼怒,仍是好笑着望着我说道:“之前倒是我看走了眼,千羽这妹子,甚是有趣,甚是有趣啊!”
我被他笑得一阵心慌,气急败坏道:“死断袖,你可听清楚了,不许再接近我哥哥!”
“千厥妹子,和你思齐哥哥我打个赌罢。”他笑意更浓,贼眼里闪着幽光,如同等待肥美的猎物上钩的猎豹,“如果我输了,就听你的劝告,不再接近你哥哥,如果你输了,就莫再管我俩的闲事,如何?”
没料到他这么好相与,我也未作多想,随口答道:“好,一言为定!快说,打什么赌?”
他淡淡吐出了赌约,林中微风乍起,竹叶轻曳,凌乱了我的视线,也拨乱了我的心弦:“寻常的赌约也甚无趣,不如来个有新意的。世间万物皆有规可循,独独这****一事难以预料,我们就来赌一赌这个如何?如若你先喜欢上了我,就算我胜;若我先恋上了你,算是你赢。”
我被他露骨的话说红了半张脸,却又不甘心示弱,遂抬手道:“好,一言为定,击掌为约!”
他笑得自信满满,潇洒地举起了右手:“好!击掌为约!”
我那时却不知道,就这初当作戏语般的赌约,却成了我永世不能逃脱的苦难。
往事如飞烟般在眼前一一掠过,身前传来木子爽朗的呼喊声,让我收回了心神:“咱们到啦!”
眼前崇山峻岭,秀木丛生,可不就是阔别多日的狐岐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