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君的这个要求,让我甚是为难。
想你堂堂一个星君,何等的尊贵,哪种灵丹妙药没有,何况是那唾手可得的醒酒汤。只需你稍稍放个口风,必有那些恋慕你的仙女争破头皮抢着来送,又何必要让我来做?更何况我对这传说中的解酒汤,压根就是一概不知。
并非是因为我养尊处优惯了,我爹爹虽是一族之长,可我们一家过得却很是清贫,家里也未请过一个仆从,都是各自打理,而我,许多琐事也都是自己亲力亲为,故也没有十指不沾阳春水这一说。
只是我生来就有灵婴,从小便是吸取这浩瀚天地间的精华长大,只是偶尔为了尝尝鲜、解解馋,食用些现成的人间烟火罢了,而住这狐岐山上的,也都是些这样修行较高的精怪,故也无人烹调煮食,所以我自然是对这凡间的烹调之术一窍不通。虽有时也会和山上的伙伴们围着篝火烤烤肉,但那烤食的手法也是极其粗劣的。
于是,我很是诚恳地对星君说道:“师父,这解酒汤徒儿并不会做。”
星君依旧笑得温柔,很淡定地说道:“不会可以学。”这口气虽如让人如浴春风,却是不容拒绝。
我只得硬着头皮问道:“也不知星君您要的这解酒汤,是个什么做法?”
“其实这汤并不难做。”星君薄唇轻启,很是详尽地给我说了一遍。
这解酒汤的做法果然还算简便,只需先用中火烧热锅,加入少量的油,将洗净的豌豆苗放入锅中略为翻炒,倒入冷水,大火烧沸后调入适量的盐即可。
听完我不由微微松了口气,也暗暗将其记下,继而又发现了一个问题:“师父你说的这些个食材,似都是些凡物!”
原本以为星君口中的解酒汤必是不寻常的,所用食材,也应是些仙草之流,像什么东海的夜明珠粉、南樵山的千年灵芝,没想到却都是取自凡间,且都是些稀松平常之物,也难得星君对这汤水的做法知道得如此细致。只是不知星君让我做这汤水,又是有何种用意?难不成是要试探我这个徒儿的孝心不成?
星君笑着颔首,碧眼盈波,衬得原本就风华绝代的脸庞更是耀眼。
于是,我瞬间便被迷了个通透,一口就把这做汤之事应承了下来。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天界既无伙房,也没那些凡间的食材,这让我如何下手?于是我又屁颠屁颠地向星君告了个小假,遂又跑回了狐岐山,直奔我爹娘的院落去了。
脚刚落了地,就见木子揉着半睁的睡眼从侧屋里出来,见到我,很是惊喜:“表阿姨,你怎么回来啦!”
我忙不迭叫住他:“木子,你来得正好,来,去去镇上帮我把这纸上的食材给采购了来。”
木子看我如此着急,忙接下我手上的纸条,急急下山去了。
爹娘似是还未归山,也未能见着他们的身影,我直直就往后院的伙房走去。
说起这伙房的来历来,也算得上是我们狐岐山的一桩趣事。
这就得从我爹爹和我娘亲的那段传为佳话的姻缘说起。
当初爹爹没遇到娘亲之前,在狐岐山上是出了名的年少风流、潇洒倜傥,最爱幻化作翩翩美少年,去人界沾些花惹些草。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人间的女子的滋味很是奥妙,那种与生俱来的聘婷秀雅,远不是狐族女子能比得上的。
竟是完全未把同族的女子放在眼里,自也有意无意地让山上不少芳心暗许的母狐狸伤透了心。
而娘亲,原先并非是住于我狐岐山上的,本是百里外丠灵山霖氏一族的狐仙,只是她和我爹爹的家族是世交,而双方的父亲又是生死之交,好得就差没穿同一条裤衩了,双方的母亲也接连怀了孕,掐指一算,这二人肚子里怀的,竟正巧就是一男一女。于是,娘亲就这样和爹爹顺理成章在娘胎里便结下了娃娃亲。
话说我娘亲的那性子极是胆大,自知晓了自己竟与一未曾蒙面的男子指腹为婚这桩事,表面上未有什么异样,却别有心思地从家人口中把我爹爹的住处给套了出来,自己偷偷背了个小包袱跑来狐岐山,没几日里,便从山上的精怪那儿把爹爹的底细打听得清清楚楚,而爹爹那看不起同族女子的脾性,不由挑起了我娘亲那强烈的征服欲,对我爹爹一时竟兴趣大起。
娘亲灵机一动,只身上了天庭,问太上老君那老头去讨了颗“迷离”。这本也不是什么特别珍贵的丹药,太上老君自是不敢为了这么颗药来开罪我那有背景的娘亲,当即就很爽快地给了一颗。
这“迷离”并没有什么起死回生、活肤生肌的奇效,却有一个很是特殊的作用,便是吃下的妖灵仙怪,可以完全隐去其原形。
如若娘亲吃下了它,即使对方有通天的本领,也是看不出来我娘亲的真身是一只狐狸,只会当她只是个寻常的女子罢了,而这药,正好能促成我娘那惊世骇俗的拐夫计划。
不久后,这山下镇上就出现了一名貌美的厨娘,在厨艺大赛上一鸣惊人,挑了这镇上厨师界的大梁王大刀,一时名声大噪,继而又进了爹爹最爱去的那家酒楼,望仙楼,当起了一名女大厨。
这厨娘有着如花似玉、月下嫦娥般的美貌,加之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厨艺,作风又很是神秘,轻易不见外人,街头巷尾,都纷纷对她议论不休,镇上的的男子更是乐此不疲。
这个厨娘的传奇事迹不久便传入了爹爹的狐狸耳朵里,向来爱寻花觅柳的爹爹自然也上了心。
终有一日,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爹爹隐去了身形,悄悄潜进了望仙楼的后厨房内,只见一女子朱唇皓齿、肤如凝脂,正翩翩忙绿于那锅碗瓢盆之间,一举一动,都是袅袅亭亭、顾盼生辉,想必就是那传说中的厨娘了。
爹爹一时激动,也未先找个隐蔽处,就贸贸然现出了身形来,却不想正巧被那厨娘望了个正着,直惊得手中的勺子都掉在了地上。
这厨娘不片刻就掩去了慌乱,轻启朱唇,镇定地问爹爹道:“看公子这气质风韵,不似凡人,莫不是镇上传说的那狐岐山上的神仙罢?”
爹爹本以为会吓坏了佳人,为自己的莽撞懊悔不已,却不想这女子竟如此有胆识,忙答道:“姑娘真真是慧眼,在下本是狐岐山狐仙一尾,下仰慕姑娘已久,今日有幸一见,果然是风姿卓卓,天仙化人一般!不小心吓着姑娘您,还望姑娘海涵。”
“哼,”这厨娘柳眉一皱,冷声说道,“想不到堂堂的一个狐仙,行事却也和那些登徒子毫无二般,均是些****熏心之流。”
这话中的口气,俨然是对爹爹很是瞧不上眼。
爹爹忙解释道:“姑娘误会了,在下全无唐突之意,对姑娘你,更是一片真心,天地可鉴呐!”说完举起三指做对天发誓状。
这厨娘见爹爹这般,稍稍收敛了脸上的怒气,却依旧皱眉道:“这世间男子皆是寡情薄意之徒,口上甜言蜜语,一转身,便寻了其他女子去,但见新人笑,不见故人哭。饶你是狐仙,应也是不例外的。”
爹爹一见有戏,忙上前柔声劝慰:“人间的男子岂能同我狐族男子相提并论,世人皆言狐性浪荡,却不知我狐族男子,若是真正爱上了一名女子,必是生生世世,永不相弃的。我对姑娘你,是一见倾心,眼里心里,再是容不下其他女子。”
那厨娘愁容一转,面上终是带了笑,美目盈盈地望着爹爹道:“如若公子真是如嘴上说的那般欢喜奴家,便娶了奴家如何?”
此话一出,爹爹立马就心花怒放了,这可不正中他的下怀?爹爹本就对同族的女子无丝毫的好感,一直想娶一名凡间女子为妻,只是这人间的女子均胆小的很,若得知自己不是同类,必是不会答应的。而这厨娘不仅貌美,不怕异族,性格作风又是甚对爹爹的胃口,喜得他早把什么指腹之亲抛到了脑后,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只想娶了这厨娘,教她些修炼之道,在这狐岐山上做一对快活的神仙眷侣。
那厨娘见爹爹应允,喜上眉梢,两人自是郎情妾意,风花雪月了一番,直至夕阳西下,爹爹才恋恋不舍地和那厨娘依依惜别,允诺次日便来迎娶。
爹爹回了山,一夜无眠,待得次日天刚放晓,就迫不及待地幻化出一只声势浩大的迎亲队伍来,骑着骏马,戴着红花,喜滋滋地把那厨娘迎进了大红花轿中,领着队伍浩浩荡荡地上了狐岐山,直叫镇上的人都看惊了眼,大呼这厨娘嫁给了山上的神仙!
爹爹也未请什么亲戚朋友,只单单叫了几个要好的兄弟,摆上了一桌小酒席,两人就在这简朴的礼堂里跪拜了天地,喜婆自领着那厨娘去了新房。
爹爹春风得意,酒兴大发,不由和那几个好友喝得烂醉如泥,被好友踉踉跄跄地给扶进了新房里。
房内红烛点点,熏香怡人,新娘子正俏生生地端坐于鲜红的大床之上,静静候着。
好友一面把爹爹扶到了床沿边,一面嘻嘻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幽兄可别就这么就醉死了过去,让这娇滴滴的新娘子第一晚就守了空房。”说完便关了门退了出去。
爹爹这才清醒了些,醉眼朦胧,嘴里直喊着“娘子,娘子”,抖抖索索地顺着床单摸了上去,终是将美人儿捞入了怀里,一手掀开了新娘子那红盖头来。
这一掀,险些吓破了他的胆儿!
哪里还有什么美娇娘?这头盖下的,竟是一张长满绒毛的狐狸脸儿,此刻乌溜溜的双眼正带着戏谑向爹爹看来。
这狐脸人身,直惊得爹爹一屁股跌下了床去,不想还没能叫得出声来,就给那妖人用床单给卷上了床去。
爹爹喝的烂醉,饶是仙术超群,此刻却是丝毫反抗的能力也无,只能眼巴巴看着眼前那妖人面容一变,又化作那厨娘的相貌,笑盈盈向他说道:“相公,今晚可是咱两的大喜之日,可莫要乱跑。”说完伸手就来向爹爹的衣裳扒来。
遂衣裳满地,烛灭灯息,罗帐轻摇。
这故事里的厨娘,自然就是我那彪悍的娘亲。
米已成炊,爹爹自悔恨不已,犹自抱着还染着落红的床单抹泪。
娘亲这一夜倒很是酣足,把爹爹搂在了抚慰道:“莫要再哭了,我是一会负责的。”
双方父母虽有些怪罪他俩行事如此莽撞,却也只能摇头叹了两口:“青春啊青春……”便乐见其成了起来,觉得不管怎么着,这结果也还算圆满。
之后爹爹被娘亲管教得很是老实,俨然是以妻为纲的典范。
而娘亲就在住院里建了这个伙房,纪念当初那段甚是美好的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