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家和车站之间,隔着一段长长的路。
关于如何回去,郁福和李淑兰还小小地争执了几句,郁福说找个车回去吧,这么一大截,走起来怪累,也怪热的。
李淑兰却不同意:“别那么蝎蝎螫螫的!坐车坐得这么困,也没精神,正想走一会儿,再说,都立秋了,夏天也过去了,还能热到哪儿去,还是走着吧。”
一面说,一面大步向前走去。
郁福忙追上去:“那你慢着些儿,要不舒服就赶紧说。”
“又不是纸糊的!”李淑兰回身,笑着捶他一下,心里却因为他的小心翼翼而甜滋滋的,几乎要滴下蜜来。她比较幸运,丈夫体贴能干,女儿聪明乖巧,又有什么所求的呢?
从刚下汽车,一离开父母的怀抱,郁果就撒开小腿,欢快地跑了出去,依依忙跟在她后头,堵着不许她跑得太急。
郁果跑了好一段路,才一头撞到依依身上停了下来,她看看周围的陌生人,自言自语道:“妈妈呢?”
回头一看,见李淑兰正从门口出来,高兴地大叫:“妈妈!”转身飞快地跑过去,就要往她身上扑。
“哎哟!这可使不得!”郁福忙把她扯下来,郁果被挡住了,抱着他的胳膊,张牙舞爪却怎么也越不过去,便红了眼圈儿,小嘴撅着,差点儿要哭出来。
“这……”郁福有点不知所措,说来他和小女儿相处的时间也不少,不过对她的爱哭还是没辙,郁果一哭,他就跟着紧张起来,恨不得自己能摘星揽月。
他安慰地拍拍郁果,郁果还是不高兴,满脸沮丧失望,他灵机一动,抱起她,飞快地转了一个圈。
郁果被转的有点头晕,眨眨眼睛,很快就咯咯地笑开了:“真好玩!再来!”
她便攀着郁福的胳膊不放,像挂在树枝上的小猴子,荡来荡去,玩得兴高采烈。
等她下来,李淑兰才解释道:“妈妈肚子里有宝宝了,所以要小心些,明白吗?”
“宝宝?”郁果迷惑地指着自己:“我不是宝宝?”
从她出生起,大家经常叫她宝宝,她便认为,这也是自己的名字,所以十分不理解那里怎么也会有一个同样的宝宝。
“你是宝宝,这个也是宝宝。”李淑兰说完,就见郁果比刚才更迷糊了,还下意识吮着自己的手指,小声说道:“宝宝是我,”然后指指李淑兰的肚子:“那也是我?”
“胡说!”李淑兰啼笑皆非,又被她的话绕的头晕,不知道怎么才能跟她交代清楚,于是一推郁福:“你跟她说!”
依依也站住了,想听他会怎么说。
只见郁福眼睛一转,笑着对郁果说:“你是宝宝,对吧?本来就一个宝宝,结果又来了一个,他比你小,所以是小宝,你呢,就变成了大宝!”
总算是拎清楚了。
这下可好,还升级了!郁果对此十分满意,指着李淑兰的肚子:“小宝!”又指自己:“大宝!大宝!”然后高兴地跑了出去。
“好听呢?”李淑兰嗔他道。
*******
走到半路,郁福的鞋带松了,他便弯下腰,一手扶着背上的郁果,一手去系鞋带,拙笨地挽好后站起来,却见李淑兰蹙着眉,忙问她:“怎么了?不舒服吗?”
李淑兰想来想去,也没什么特别不放心的,只除了自己的工作。她算了算日子,小东西出生的时候,正好赶上了开学。本来这也不算什么,让别的老师帮忙代上一个月的课就好,问题是当年学校说五年要转正,明年春天刚刚好是五年,正碰到了这节骨眼儿上。这两年,她自己成绩不错,领了好几张奖状,依依又学钢琴舞蹈,背后就有些风言分语,不说她怎么没日没夜地备课批改作业,反而嚼舌根子,说她指不定怎么溜须人领导呢。
她自问行事为人算是方正,也没怎么得罪人,凭白无故却招来这些话,碰到转正这样的大事,名额有限,算得上是让人眼红的香饽饽,不定又有人怎么编排她呢,或者费些心思拉她下来,好让自己顶上去。
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虽说家里有了起色,不需再靠这份工作养家,可也奋斗了好几年,说不定不小心就打了水漂,这么冒险,真值得吗?
这么一看,这个孩子确有点来的不是时候,何况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
想着想着,心中就犹疑不定了起来。
这算她的执念了,念念不忘,总是想要个男孩。
郁福听了,知她越想越没信心,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你的水平在那放着呢。你带的班,成绩不是一直很好吗?”
“问题是……”李淑兰咬着嘴唇,明显还是在担心。
“这样吧,”郁福又道:“你先好好上班,等差不多的时候,我托人帮你问问看,怎么样?这样也不怕错过了。”
言下之意,咱也不是没关系没办法的人。
“这还差不多!”李淑兰满意地笑了,这下真放心了,她心情很好地问手里牵着的依依:“依依,你说妈妈肚子里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怎么知道?真当是X光机了?依依不答,只朝天翻了个白眼。
“依依……”李淑兰晃着她的手,见依依不理,又继续道:“乖啊,告诉妈妈,悄悄儿的,行吗?”
依依无奈地摇摇头,上次纯粹是惯性,这回可不行了,她怎么猜得出来,就算猜出来也实属巧合。见李淑兰还是不肯罢休,她只好吞吞吐吐道:“弟弟吧?”又补充了两句:“要说错了,你可不能怪我。”
李淑兰稀罕男孩子,若说是男孩,她肯定高兴,孕期也好度过,保胎一定也更上心,当然,依依是无所谓婴儿性别的。再说了,若生出来是个女孩,难道还能塞回去重新组装不成?也就只好接受了。
“不怪不怪。”李淑兰笑眯了眼睛,又去拉郁福的胳膊:“哎,你说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拜托,这也太早了吧?
*******
到家后,简单换过衣服,一家人一起往郁爷爷家来。
一进门,就听到朱月大声地说笑,还有笃笃的剁馅儿声,进去,原来二叔郁禄一家都在。
他们的孩子郁江,小名叫做石头,还不到两周大,就站在郁爷爷膝上,腿儿一蹬一松,张着胳膊,呵呵笑个不停。他的皮肤也是粉白剔透的,不像男孩,倒像是个白玉雕成的小女孩,雪团儿似的。
暑假的时候,朱月忙不过来,还喊郁小麦过去,替她哄了一假期的孩子,的确是很可爱。
郁高山看到大儿子一家,额头的皱纹舒展开,笑着问了几句话,又叫依依到跟前来,问她假期过得怎么样。
依依乖巧地回话,看到他膝头的郁江,却突然想起,他似乎从未抱过郁果,也未逗她玩耍过。
当然,郁果和他也不亲近。
只是看着那个小男孩儿,再看看李淑兰腿边有点怯怯的郁果,她的心底莫名有些酸楚,隐隐地泛起一丝疼痛。
莫怪郁果长大了,还认为他太过凉薄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