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场面,就顺理成章地变得其乐融融。
不得不说,育儿之于女性来说,实在是个永恒的话题。从孩子的出生,喂养,照料直到怎么教育,都有一箩筐的话题可以聊。
郁爷爷还是不怎么说话,只是听着在场的几位女士聊得不亦乐乎,表情倒是和软了许多,看上去也没什么不耐烦的迹象。
李淑兰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郁奶奶正好说到当年郁家的孩子出生的一些情况,尤其是郁爸爸,当时正是三年自然灾害,大人连饭都吃不饱,还吃过煮沙葱1呢,连带着孩子也受了委屈。又道依依这孩子皮肤好,不像小麦小米,生出来就黑黑瘦瘦的云云。
“哪能看这个?”李淑兰道,“我听人家说,孩子小的时候黑点才好呢,长大了能变白。倒是小时候皮肤白的,长大了容易黑。我皮肤也不好,依依是跟了他爸爸呢。”
姥姥也笑道:“我上次见到小麦和小米,可是两个妥帖的小姑娘呢,长得又好,亲家可真有福气呀!”
郁奶奶就很开心的笑了。
直到郁禄过来,几人还是聊得热火朝天。
看着天色也不早了,郁爷爷和郁奶奶忙着要回去。
郁奶奶说:“先回去啦,也不早了,得赶快回去给孩子们做饭呢。”
“妈着什么急呢?”李淑兰挽留道:“再坐一会儿吧!”
“不了不了,等过几天再过来吧。”郁奶奶穿上了炕下摆着的黑布鞋,站起身来,看李淑兰准备起来,忙道:“快别起来,你坐月子呢,可得好好养着,养不好可是落病呢。”
“妈那我就不送了,礼拜天别忘了过来啊。”李淑兰道。
“知道啦,”郁奶奶笑着说,“给你买了点红糖和鸡蛋,出来的时候着急忙慌的也给忘了,还想吃点什么,到时候给你一起带过来。”
“妈说什么呢?咱们一家人客气啥呀?这啥也不缺,再说等依依长大了,还指不定怎么麻烦你呢。”李淑兰推辞道。
“那走了哦,你好好休息。”郁奶奶道。
姥姥起身把郁家三人送到大门口。
看着几人向外走去的身影,李淑兰倚向后面叠好的一摞被子,歪着靠了上去,然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看着小摇篮里的依依,嗔道:“小东西,怎么就不跟我笑一笑?”
依依有些恍惚地看向母亲,李淑兰今年只有25岁,编着长长的乌油油的两条辫子,嘴角含着浅浅的笑,光洁的额头上没有一丝皱纹。母亲的长发,她从记事起就没见过,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剪掉的,而母亲的脸,留给她的印象,也是饱饮风霜后的苍老与憔悴。母亲是什么时候悄然老去的呢?习惯的唠叨与操心时,繁忙而琐碎的家务之中,还是快五十岁那一场大病之后?看着母亲安然柔和的年轻的侧影,真是恍如隔世,依依带着一丝模糊的怅惘这样想道。
母女俩就一齐发起呆来。
姥姥进来的时候看着安安静静的娘儿俩,看着还是大睁着眼睛的依依,说:“怎么不爱睡觉呢?”又看看眉眼间难掩疲色的女儿道:“二哥儿,你也乏了吧,要不躺一会儿?”
“嗯,”李淑兰拉过一只荞麦皮的枕头,枕着躺下来,“就是有点困了,妈你也上炕吧,也不太饿,待会儿再做饭吧!”
“没事儿,妈也不累。”姥姥坐在炕沿儿上,问道,“晚上想吃点啥,要不熬点小米粥?”
“什么也行,”李淑兰感叹,“一下午就跟考试似的……”
“我看她奶奶也不是个挑剔人,”姥姥说,“就是他爷爷进来的时候好像挺不高兴的。”
“可不是……”李淑兰道:“我就怕他不稀罕依依呢。”
“这下不担心了吧,我看他出去的时候挺高兴的呢。”姥姥说。
“呵呵……”李淑兰笑了。
“你呀!孩子还这么小,别想那么多了,以后有你操心的呢!”姥姥笑道。
“我知道,就是忍不住……”李淑兰抬起头来,“是不挺没出息的?”
“你没听过老人有句话,叫‘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呢。”姥姥微笑,“当妈的都是这样,以后你就知道啦。”
“嗯!”李淑兰脆声应道。
“对了,”姥姥又道,“刚才我在门口正要回来,看见你们东边邻居家,你女婿那个表姐正出来倒垃圾,问你是不回来啦!”
“跟你说过几回还没记住,叫美娣呢!”李淑兰很开心,“你没跟她说让她待会儿过来?”
“怎么没说,她说等她吃完饭就过来。”姥姥回道。
以前听妈妈说过这个美娣姑姑,是爸爸的远房表姐,样貌好人也好,嫁了一个做领导秘书的男人,生了三个儿子,最小的都比依依大好几岁,在依依很小的时候两家比邻而居。表姑和妈妈相处得也不错,经常来来往往地串门子,称得上是“闺密”了,虽然那时还没这词儿。
只是后来,由于依依的奶粉钱不足,年轻的郁爸爸决定卖掉房子,到下面公社2的小学去做代课教师。当时想着一来可以能多领些粮票,二来换成农业户口后,就能买到便宜些的面粉,再说当时学校答应可以免费租住家属房,同时也承诺,民办教师五年后就可以转正成公办教师。于是,怀着这样的美好愿望,全家就离开镇上,搬到了公社去。
可惜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刚好郁爸爸就踢到了铁板。谁也不知道,就在这一年,国务院批准将原有的票证供应物资逐年减少,郁家去了没几年凭票供应政策就渐渐取消了,同时郁爸爸的待遇,也一直没能解决,最终成了泡影。学校承诺的可以转成公办教师的年限,从五年变成十年,而郁爸爸在那所小学一呆就是十几年,直到最后下岗。虽然郁爸爸是个优秀的教师,家里存着好多份“教学能手”“优秀教师”的表彰证书,可最终也没能转成公办教师,而等到提高代课教师待遇的政策出来时,郁爸爸已经年过半百。
而听妈妈说,姑姑后来的日子过的也不如意,不知什么原因,姑姑的丈夫工作不顺利,在单位里坐了冷板凳,就开始回家后打老婆。后来就离婚了,离婚后,姑姑就带着三个儿子回了老家,中间除了依依三年级时,二哥来家里住过一段时间外,都再也没有见过面。
对这个哥哥,依依印象极深,记得他到家后,从小就想要哥哥的自己一直缠着他讲故事。有一个故事依依还能记得,一家只有兄弟两个,哥哥娶了嫂子后就把弟弟赶出了家门。弟弟很善良,没分到什么家业就离开了。有一次,偶然救了一只受伤的孔雀,孔雀决定报答他,要带他到离太阳升起很近的一座山去捡金子,只是告诫他捡到了就要赶快走,要不然等太阳升起来后就会被烤糊掉。弟弟就借了哥哥家的口袋去了,等到还口袋的时候,哥哥见了口袋底沾着的金子,吵着非要去,于是就一起过去了。只是他太过贪心,到了山上就一直捡啊捡,太阳都快要升起来了,弟弟再三催促,他也不肯走,只说再捡点儿再捡点儿。最后没有办法,孔雀只好带着弟弟飞走了。太阳升起来后,他就被烤糊了。
当时,依依一听到结尾这个“烤糊了”就咯咯直笑,然后就缠着他,非要让他再讲一遍,再讲一遍,等听到了结尾就又笑了。也不知道这个故事一共讲了多少遍,反正依依一直都没有忘掉。只是哥哥的脸,任凭她再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地,依依就睡着了。
1沙葱:本地一种特产野菜,吃起来有些像韭菜,又有一点点像葱。可以腌起来做咸菜,可以放在面条里,也可以放在饺子里伴馅,味道鲜美。
2公社:乡一级行政单位,不过规模要小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