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几丝阳光透过紧拉着的窗帘缝隙挤入室内，只是亮度有限，并不足以驱散里面勾勾缠缠的暗影。不大的地面上陈设简陋，一柜一桌两椅，其中一个椅子背上搭着两块毛巾，椅面放着洗脸盆，里面半盆残水。
女主人已经起床，能听到外间忙碌的动静，男主人却还是闭着眼睛装睡，大约是躲懒不想起床吧。甜睡着的孩子就钻在母亲的被窝里，陷在宽大的枕头和被褥之间，越发显得玲珑小巧。
听得门响，郁福眼睛睁开一线，对进来的李淑兰道：“也不多睡一会儿，起这么早干嘛？”
“睡不着了，”李淑兰道，“你也是，孩子好好睡着呢，非要抱过来。”
“这么长时间不见，稀罕呗！”
“真是……”李淑兰道：“看你也乏了吧，昨儿忙了多半天呢。”
郁福亮出胳膊在空中晃了晃，道：“就是，我膀子现在还发酸呢，要不，你给捏一捏？”
“美得你！”李淑兰挑了挑眉毛：“怎么不说，是谁叫你做这种无用功来的？”
“……”郁福合上了眼睛。
依依半睡半醒之间，正混沌着，恍惚间听到父母的说话声，心里打了个转儿，奇怪，昨晚明明是跟小姨一起睡的，怎么会跑到这边来的呢？
眼帘才拉开些，就看明了是在自家西屋的炕上，自己呢，正被裹在母亲的薄被子里。不过闻到被子上熟悉亲切的味道，她也无心追究了，放松地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下去。
“还显摆你那两下子力气呢，”李淑兰还是斜坐在炕边，按捏着郁福的肩膀，“再这样，我可要回娘家去了。”
“好啊，回去吧。”郁福半眯着眼睛，随口应道。
“什么？”李淑兰吃惊不小。
“啊？”郁福反应过来，睁开眼睛，慢条斯理道：“都孩儿他娘了，还回去作甚？”
看着郁福似笑非笑地，模样十分可恨，李淑兰手指就势一拧。
“哎哟”郁福吃疼，夸张地叫了出来，看李淑兰松了手才道：“不是……那个……你也有段时间没回去，想家了吧？再说，依依看着大一点了，回去认认门也好。”
“这还差不多。”李淑兰满意道。
“你怎么不早说，难道我还能拦着你不成？”郁福道。
“不是……”李淑兰不由红了脸，声音也低了，嗫嚅道：“昨晚本来想说的，后来……后来……就忘了……”
郁福朗声笑了起来。
“你还笑！”李淑兰嗔怒道。
依依又翻了个身，把自己的脸埋在枕头里，我什么也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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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吃完早饭，李淑兰就催郁福去汽车站买票。
“等等，你说回去的话，给家里带点什么东西好呢？”李淑兰又问郁福。
“咱们这儿的特产就是牛羊肉，要不去食品买点羊下水怎么样？”郁福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所谓食品就是国营食品公司，在计划经济的时代，本地牛羊等特产商品的交换都通过这个公司来实现，最近几年选择的余地虽多了些，不过居民购买牧业副产品的时候仍然习惯来这里。只是，肉类对于这个家庭来说，依然属于不可多得的奢侈品。故此，郁爸爸才说要买点下水带回去。
“夏天东西都不好放，小心路上会坏掉。”李淑芳提醒道。
李淑兰觉得也有道理，想想又说：“要不买点骨头什么的？”肉和骨头是分开卖的，牲畜宰杀的时候厚实的肉层就被剔了下去，留下的骨头也有人买回去打牙祭，当然也有人更爱啃骨头，还嫌肉多滋味不足呢。不过这也是后来的事，现在生活水平有限，广大人民偏爱的还是肥鱼大肉，觉得这样才有油水。
“我先去买票，你们在家里收拾收拾东西，中午一起回奶奶家吃饭，等下午再去看看要买什么吧。”郁福说完出门去了。
李淑兰想了想，问妹妹道：“五哥儿，你分数什么时候下来呢？”
“大概八月中旬吧。”
“那我们回家就能呆上半个多月，等到20号的时候，正好你成绩下来了，我也快开学了，咱们就一起回来。”李淑兰盘算道。
“好啊。”李淑芳也表示同意。
依依在一旁捧起碗，慢吞吞喝着热好的牛奶，一口下去，浓香四溢，奶味十足，她便幸福地弯起了眼睛。想到即将到来的农村生活，心里更添了几分期待。
李淑芳开始絮叨回去要见谁谁谁之类的，自家姊妹啦，小时玩伴啦，后来朋友啦，她颇为兴奋地数点着。
“昨晚你这样呢……”依依垂着眼皮拉下嘴角，学着她昨天的样子，不怕死地撩拨她：“今儿怎么不了？”
李淑芳回她一个“你不懂”的眼神。
切，你才不懂呢！依依看着母亲走开了，朝她别有用心地笑道：“莫非是……想你的男朋友了？”
从哪儿学来的这是？这时候早恋可还是个禁忌，李淑芳更是个本分朴实的好孩子，被这话吓了一跳，有心想告一状又有些不好开口。左右掂掇了一下，就伸手去胳肢她，依依赶紧咽下最后一口牛奶去，饶是这样还笑得差点噎着，叫了好几声“不敢了”她才罢手。
“小心别呛着。”厨房里的李淑兰道。
“才没呢，早就喝光了。”李淑芳笑着说，两个就又滚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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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全家人一起到郁奶奶家去。
依依趴在郁爸爸的背上，头上戴着白色宽檐小凉帽儿，身上也是一身短打扮，清凉的白色小背心，灰蓝色小短裤，看上去十足清爽。旁边，李淑兰和李淑芳姊妹两人牵手走着，聊着些七七八八的琐碎事情。
到了目的地，郁奶奶听到动静便出门来迎，看到郁福很是开心，接过依依来抱着，问他：“多会儿回来的？”一面招呼着李淑兰和小姨，说有几天没见着李淑兰了，又问李淑芳考得怎么样，依依早就扳过她的脸亲了一口，她也笑着回亲依依。
一行人还没进家，走到门口，就听到郁高山正在高声训人呢。
“呸！哭丧着脸是给谁看呢？这样没志气，考得好便罢，上你的高中去吧，要是考不好，不好好念书，还不如回家卖红薯。你三哥那儿正缺人手呢，你去了正好帮着放羊去！”
二叔郁禄自从来了镇上就不肯回去，先时说是盖房子，盖好了他也推三阻四，轻易不回去。如今只是郁爷爷两边跑，牧场那边常驻的只有郁三叔一人，人手不足，显然是招架不过来。
郁奶奶连忙给郁爷爷使眼色，又道：“孩子们都过来了呢。”言下之意，快别教训儿子了。
四叔郁喜抬头，见老父看也不向这边看一眼，便灰溜溜地退了出来。
大家进了里屋，见二叔正把手里的茶碗递给郁爷爷，郁爷爷接过来，慢慢地抿了一口。
依依想，看来二叔果然是会看眼色，行事又体贴，怪道从前就听说老爷子比较偏爱他呢。
“爷爷！”依依叫道。
郁爷爷面色稍霁，放下碗道：“好孩子，快过来。”又对其他人道：“你们也坐吧。”
郁奶奶拿来暖壶茶碗，李淑兰忙接过来道：“妈，还是我来，你陪他们说说话吧。”
郁奶奶也顾不上别的，就先拉着李淑芳的手问她考题难不难，发挥怎么样，大约能考多少分。
李淑芳才听郁四叔为这个挨了骂，便把那考题又往难处去多说了几分，笑眯眯道：“姨娘不知道，今年的题可不一样，比往常的都要难呢。就是去年的考题，我们做起来也比这个简单多了，就偏我们赶上了呢。天气又热，还有人考试中间晕过去了，我刚考完出来，就看到我们班的一个女生掉眼泪，大家一说，也都跟着叹气。我估计考得也不怎么样，等成绩出来，能有几分是几分吧。听说郁喜模拟考得很不错，就算发挥稍微差一些，也比那平均水平长出一大截子，我看姨娘根本就用不着担心呢。”
“可不是……”郁奶奶拍着李淑芳的手背，叹息道：“说起来要难也不是难他一个，就是心里实在是不放心。”
众人连忙上来安慰，言语之间又替郁喜帮腔，一时，郁奶奶也顾不得记挂了。
李淑芳悄悄长出一口气，回头来看，依依坐在老爷子的怀里，也不知她刚说了什么，把老爷子逗得眉开眼笑，她也笑了，心道，这个小精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