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堪九个月多，依依才开始走路，实在是不够天才。
院子里的残雪早已融化，就有细软绿嫩的草芽，从不起眼的角落里钻出来，渐渐抽长长高。
依依穿着手织的小红毛衣和浅灰色裤子，小腿部位对称贴着两只小鹿，脚上穿着条绒碎花的小搭扣鞋，在郁奶奶家的院子里走来走去。那条黑色的土狗早就认识了她，一到近前，它就摇着尾巴欢快地跑过来，依依和她对视两秒，然后又走了开去。
开学前两天，得知了可以去上班的消息，李淑兰和小姨抱着欢呼起来，不过下一刻就有些黯淡，依依没人照看，必须要送到奶奶家去了。女儿从出生起，就没有离开过自己身边，才刚开始叫妈妈，那份喜悦还未散去，女儿就得送走，她实在舍不得，哪怕隔的只是半个小镇。可是也没别的办法，只好细细收拾了依依的东西，奶瓶衣服玩具等，然后推着许家淘汰下来的旧自行车，和小姨一起送她去奶奶家。学生们周六只上半天课，以后每当周六中午，一下课李淑兰就赶去奶奶家，把女儿接回来，再等小姨回来一同吃饭，然后等周日下午或晚上送依依回去。
今天星期几了，四还是五？
依依走到黑狗前，那狗蹲下来，尾巴摇得起劲，依依伸出手，就想摸摸它的脑袋，被正出门的郁奶奶看到，赶紧叫住她：“不行，不能摸狗，说翻脸就翻脸呢！”三两步把她抱起来，放到旁边去。依依无奈，自己还太小，怪道她不放心呢。
依依来的时候，郁爷爷和二叔三叔早就不在，羊群过年后就开始集中下小羊羔，他们半个月前就去了牧场，家中只剩郁奶奶郁四叔小麦和小米。来了个编外人员，小米有些不高兴，觉得小孩实在太过麻烦，不过看郁奶奶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也就闭了嘴没说什么。郁奶奶原来喜欢串门子，她除了做饭也没什么事情，孩子们上课一走，也不爱一个人在家，就左邻右舍地找人唠嗑。依依过来时，她还有些担心，怕这孩子不好带，自己也不能出去了，不过几天后就发现依依实在是乖觉得不行，一点儿也不累人，以后就走哪儿都把她带着，小尾巴似的。
“奶奶！”依依扬起小脸来，她喜欢这个胖胖的妇人，一直都是。
“诶！”郁奶奶高兴地答应，牵起她的小手来：“咱们走吧！”
奶奶的手干燥而柔软，微微带着些粗糙。
一大一小就双双出门去了。
中午郁奶奶擀了面条，放了肉末和芹菜叶子进去，煮好后等着上学的同学们回来。开饭前，郁小米看依依一步一步走得稳，讥道：“哟！会走路了呀，昨天还摔了个屁墩儿呢！”
四叔郁喜就看了她一眼。
依依不理她，走到椅子前，郁小麦抱她起来，放她到垫着厚厚棉垫子的椅子上，正好胳膊能放到桌面上。奶奶用小木碗给她乘了半碗煮的糊软的面条，又给她把小勺子放到碗里，推到她面前。
“快点儿！我碗里还空着呢。”郁小米用筷子敲着碗。
“别敲，‘敲完敲筷子，讨吃一辈子。’自己盛去！”郁奶奶瞪了她一眼，小米不服气地瞪回去，还是郁喜站起来，给她盛了面条，摆到她面前。
“用不用替你吃呀？”小麦笑着问，小米横了她一眼，低头吸溜起面条来。
依依握着勺子，自己碗里的这份看来多煮了一会儿，有点像面糊糊，不过四颗牙齿，也就这战斗力了，送到嘴里，嗯，味道还不错，香香软软的，芹菜的香气和肉末的味道也很搭配。
一时间，屋子里吃面条的声音此起彼伏。
吃过饭，奶奶去收拾碗筷，郁喜小麦小米张罗着睡午觉，依依用奶瓶里的凉开水漱口，郁家人的牙齿都不好，保护牙齿，从小做起，可一定要小心着点。
“依依宝宝，睡觉觉哦。”郁小麦拿着她的小枕头，看她一本正经地漱了口，牵起她的手，到女孩子们住的房间去。小米躺在床上，看这两只进来，咕哝了一句：“又带她过来了。”转过身去。
这才是真的孩子啊，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说什么也不憋着，一时间，依依竟有些羡慕起她来。来了一个多月，小米一直都是不假辞色，态度显明了不欢迎。依依没法子，不能跟她闹，也不能讨好她，于是只好淡然处之，希望某一天她自觉无趣，放下敌意来。
小麦脱掉她的小鞋子抱她到床上，看她寻着了自己的枕头，乖乖地躺下去闭上眼睛，很像“过家家”里的小娃娃。小麦笑了笑，拉过毯子给她盖上。
“大姑。”她甜甜地喊了一声，以示感谢。
“睡吧。”小麦拍拍她的小脑袋，跟小米悄悄说起话来。
依依没兴趣听，再加上今天上午也没睡觉，着实困了，很快睡意就漫了上来，最后一个念头是，忘了看日历，今天到底星期几了？
两天后。
炕上的依依早早坐在窗边，巴巴向外瞅着大门。正在做饭的郁奶奶走进来，看她一脸期盼的小模样，问：“想出去了？”
“嗯！”她表情认真地点点头。
“想妈妈了吧？”郁奶奶解掉她背后的带子，抱她下地来。她背后的带子另一头挽在窗户上，活动范围很有限，这年月大人们常用这招，
防止不在跟前的时候孩子们掉地。依依很合作，虽然她自己也能解开背后的那个结。
郁奶奶推门放她到院子里，叮嘱她：“别碰那狗啊！”就回屋做饭去了。依依看着胆子小也很听话，而且信用良好，她也就没怎么在意。
在院子里，依依如愿地摸到了黑狗的脑袋，它正蹲着，尾巴快速地拍打着地面，小扫帚似的，扫得尘土飞扬。
“乖啊。”依依又拍拍它的脑袋，走到大门前扒着栏杆向外看，上面的门钩子她现在还够不着，也出不去，只好就这么干看着。对面房子离得远，中间是一片空地，长了大片的草丛，偶有几处垃圾，也不知郁妈会从哪个方向过来。
放学了，三三两两的孩子们跳跃着走路，小书包都一颠一颠地，看来郁妈也快回来了。果然不一会儿，就出现了李淑兰骑着旧自行车的身影，车筐里还装着些什么东西。远远地，还在车上她就看见了扑在门上的自家闺女，奶奶呢，怎么也不看着点，摔了怎么办。
“妈妈！”就听她脆脆的小声音喊道。
“依依！你怎么站这儿？”下车来赶紧问她，把自行车停好，开门抱起她沉沉暖暖的小身子来，依依小猫似的蹭着她的下巴，李淑兰才觉得有点不对劲：“自己出来的？”
“嗯。”依依闻着她身上亲切而熟悉的味道，低低应了一声。
“走出来的？”李淑兰睁大了眼睛，不相信地再问。
对啊。依依再度点头，抬起头来看她。
“啪”李淑兰高兴地亲依依的小脸蛋一口，又去咬她的小拳头，依依咯咯笑。
“妈！”李淑兰叫道，把依依放下，又出去拿进几个红色的大苹果来。
“拿这干什么呢？留给依依吃吧。”郁奶奶用毛巾擦着手走过来。
“没事儿，路上正碰着，买了挺多呢。”李淑兰利落地收拾起依依的东西来。
“不吃点饭？都快做好了。”郁奶奶帮她撑开网兜。
“不了，赶紧回去呢。”李淑兰给依依套上大外套又戴上帽子，一手牵着她，一手拎起网兜来。
“奶奶再见！”依依坐在自行车垫得软软的儿童椅上，回头冲郁奶奶摆摆手。
“再见啊。”郁奶奶也抬起手。
春寒还没有散尽，有风凉飕飕地吹过脸颊，依依看着前方母亲纤瘦却有力的后背，怎么就学会了骑自行车？上班接自己更方便吗？以前明明直到后来，母亲也没有学会骑自行车啊。上礼拜她也是抱着自己，一路走回家的。她的形象也变了很多，长长的辫子剪去了一大半，扎着垂到肩上的马尾，利落干练了很多，穿着也很整齐，脚上踩着一双黑皮鞋，有节奏地蹬着自行车。看来，有些事情还是不同了啊。依依懒懒地向后倒去，靠着儿童椅的小靠背，轻声笑了起来，眼睛弯得像月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