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唇分,我喘息着睁开眼,怔仲地望着八阿哥似蒙上一层迷雾的双眸,忽地失却借力、跌回软垫,脑中一阵天旋地转,我忍不住扶着脑袋呻吟一声,嗔道:“你救我是为了亲自害死我?”
他并未答话,冗长的静默后,我的呼吸平复下来,对上他一直凝注在脸上的视线,他嘴角含笑,神色如常地道:“我很高兴你还活着。”
我瞟了他一眼,偏转目光,那也得问问我高不高兴啊!一个吻对于我这现代人来说并无多大意义,我是演员,陌生人亲得多了!心神脆弱之际,暂时被他的漂亮脸孔迷惑也是可以理解的!没人规定男人不可以是祸水吧!
寻定借口,我决定假装无事发生,找回一贯淡漠的语调,问:“当日你为什么会在我院里?”我回来最起码已是亥时,他根本不该还在宫中。他垂落眼睑,半晌后凝视着我,柔声道:“翎兮,你精神不济,这些事不要操心了。”不待我答话,扬声唤道:“王富。”
王富闻声推门而入,递过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我蹙起眉,道:“放着吧。”喝得都快吐了!八阿哥接过碗,示意他先出去,说:“这是用云南干姜熬的,有助去脏腑沉寒,回阳通脉,太医说你肢冷脉微,用此再好不过了,听话。”
我啼笑皆非地睨着他,你哄孩子呢?!无奈地长叹一声,苦着脸接过喝下。
听到外间一声“四贝勒吉祥!”,我霍然抬眸,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将空碗往八阿哥怀里一丢,翻身用被子蒙住头,虽然自问没什么好心虚的,却没忽略八阿哥略显红艳的唇色,我必然好不到哪去,两相一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八阿哥默默地拉起我身下的软垫,替我掖好被角。我侧耳听着门声、脚步声,却未有他二人的只言片语。屋内很快安静下来,我脑中纷乱不堪,渐渐起了乏意、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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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可谓大伤元气,春暖花开,室内的地龙依然不得不烧得暖暖旺旺。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轮番送来人参、紫芝、鹿茸,呼吸里都是药味!补品吃得比饭还多,却不见丰腴,我望着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下巴尖削,一双杏目衬得愈发大,却晦暗无神,不禁暗叹,原来红颜薄命是真的……
我开始认真地思考到底是谁要杀我,落水可谓非常安全的谋杀方式,死无对证,很容易作成意外!仔细想来,八阿哥应该是知情的,若非得知有人欲对我不利,他不会深更半夜还来找我,也就是说,此事很可能与他有关!
有人握起我轻敲桌面的手,我愕然仰起头,四阿哥目光沉沉地望着我,轻责道:“怎么不在床上躺着?”我微微一笑,没有答话,视线投注在交握的两手上,他的掌心向来冰冷,如今已显得温热,经此一役,我年来的滋补只怕全数付诸流水了!
他弯身将我打横抱上榻,淡淡道:“别想了,你精神不好。”我顺势拉过绒毯,嗔道:“这句话我都快听腻了!”有人要杀我,可不是什么能轻易放过的认知!
已坐在桌边茗茶的十三哂道:“就是因为你不听,我们才需要一直说!”我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四阿哥忽地探手揽住我,我一怔,脸上热起来,轻嗔道:“有人在!”他置若罔闻,双臂收得更紧,我无奈地悄悄抬眸瞟向十三,他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勾着嘴角目注旁处。
四阿哥说:“交给我吧。”我蹙了蹙眉,仰起头,道:“这事你别管,我心里有数。”若与八阿哥有关,我有许多事难以解释,他无从下手的。
他松开手,神色虽是如常的淡漠,却明明白白地告知我他生气了,幽黑的眸底尽是阴郁之色,整个人散发着如有实质、可以伤人的怒气,我急欲拉住他,他侧身避开,淡淡道:“既然如此,我还有事要办。”说罢一眼也不再望我,径自拉门而出。
十三深叹了一声,道:“翎兮,你和八哥到底怎么回事?”我咬了咬唇,没有吭声,他道:“上次在南苑,八哥深夜才带着醉酒的你回来,我就觉得奇怪,但心知你对四哥的感情,是故绝口未提,十四弟说你心系八哥,我们一笑置之,可你三番四次因为他身陷险境,你要四哥如何包容?他本负责遣送山东灾民回籍,听到你的事,立刻马不停蹄地连夜赶回来,你就给他一句‘不关你的事’?!”
我苦笑不已,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变成这样,八阿哥救起我即便并非是人尽皆知,也绝非秘密,我能推论出此事与八阿哥有关,他们当然也可以!我与八阿哥的交往其实由始至终都有所保留,何以在旁人眼里却是我为他竭心尽力?!
十三埋怨道:“翎兮,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今次离死有多近?你存心让四哥寝食难安么?”我静静地出了一会神,道:“我答应你们,往后对八贝勒能避则避!”
他忍耐地闭了闭眼,叹道:“翎兮!问题不在于此,四哥是气你的事事隐瞒!”我默了会,喃喃道:“我只会瞒他一件事。”或者还有一件,即我的来历……
十三深深地凝睇我片刻,问:“你当初送秋容出宫、与八哥亲近、收下十四弟的玉簪、离宫回府,还有今次,所有你不愿意解释的都是因为同一件事?”我轻点了点头,道:“不错。”
他低头想了会,道:“那好吧,如你所说,任谁都有无法宣诸于口的事。不过这次四哥是真的生气了,你……唉,你自己看着办吧!他的性子你也明白,旁人是没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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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溪书屋景色清幽,小溪由西部的前湖水流入,两岸种植烟柳,垂垂条条枝,戏弄着溪水中的游鱼,柳絮纷纷飞舞,空气里满是青草嫩叶的香甜。我跨坐在小桥的围栏上,望着不远处的浅滩,其上站着几只刚越冬而来的白鹤,姿态闲雅地或梳理羽毛、或埋首饮水。
身边有人恭声道:“奴才给翎兮姑娘请安!”我无精打采地侧回头,魏珠正向我打千,我略挑了挑眉,漠然道:“魏公公不必多礼,论身份,该是奴婢给您请安。”话虽如此,我完全没有丝毫要起身的意思。
魏珠若无其事地说:“姑娘此话折煞奴才了,奴才是特地来问问姑娘,起居上可有何不妥之处?”我心忖如今已冬去春来、死过回生,你问得是不是晚了点?瞟了他一眼,继续目注着浅滩,道:“公公有话不妨直言。”我没那么好的心情跟你打哑谜!
魏珠道:“皇上传谕,令奴才留心姑娘起居。”我淡淡道:“既是如此,就要辛苦公公了。”魏珠笑道:“姑娘客气了,有什么要添置的,给奴才列个单子就行。”
我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想着笔墨似乎充裕,忽地心中一阵惊悸,意识到欲置我于死地的,极有可能是三阿哥!我虽然曾怀疑过他,但按照常理,我绝对不可能成为他心目中八爷党的通事嫌疑人之一,可是他于去年万寿节时,曾亲眼见过我的字!呵,兜兜转转,竟是自作孽!
不过以八阿哥的审慎,一定会重新誊抄一份,必然是十阿哥贸贸然地直接交给了三阿哥,八阿哥心知不妙,才会赶来提点我,凑巧救下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