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厅等了一会,小厮领着我向女眷休憩的小楼走去,未到近处,已是喧哗一片!我随手挥退了小厮,径自坐在回廊的栏杆上,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那楼里起码有成千上万只鸭子!
我四下打量起来,小楼座落在回廊圈着的花园西侧,影影幢幢间透出灯辉,宴会该是设在园中,近处是一片黄栌林,层林尽染,艳红夺目,我想起后世闻名的香山红叶,如今还未有乾隆满植黄栌,香山又是怎样一副光景呢?
正自憧憬,一把熟悉的女声道:“翎兮姑娘,我们又见面了。”我愕然抬头,心下一阵不自在,起身施礼道:“四福晋吉祥!”她扶着我的手臂让我起身,细细打量了我一番,柔声道:“妹妹真是好样貌。”我心内微惊,这声妹妹,是当我要做四阿哥的侧室了……
我微微一笑,淡淡道:“四福晋误会了。”她愕了会,恬淡地笑了笑,说:“走吧,该入席了。”我跟在她身后,辨不清心里是何滋味,就现代观念来看,我爱上的是一个有妇之夫,我或许可以不要婚姻、不要名份,但如何忍受我的男人有另外的不是一个、而是几个女人?我大抵有做第三者的天分,面对着四阿哥,从来也想不到这一点!
茫茫然走到席间,入目的一个人影让我差些破口大骂!我辞了四福晋,走到舒兰身侧,斥道:“他疯你也跟着他疯!也不想想自己什么情形!”舒兰朝我甜甜一笑,道:“太医说偶尔走动走动益于生养,再说,他还是头一次说要带我出来!”
我又是心疼又是歉疚,一时哑口无言,扶着她坐下,问:“马车颠簸,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舒兰摇了摇头,说:“姐姐,你别担心,他使人铺了很厚的绒毯!”语毕抿嘴而笑,一脸甜蜜。我更是无言以对,身边恰走过来一个小厮,说道:“翎兮姑娘,隆科多大人找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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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科多见了我,劈头便不满地问:“翎兮,你和十三阿哥怎么回事?”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什么怎么回事?”他沉声道:“十三阿哥昨日向皇上请求指婚!说你二人两情相悦,究竟有没有这么一回事?”我愕然地“啊”了一声,却霎时明白了十三的用意!
索额图被拘禁之后,我和十四的婚事就已是毫无变数,佟佳氏也许并不心急,站在八阿哥他们的立场上,当然是康熙越早下旨意越好,但年中风波迭起,中秋节又是皇室家宴,最好的商议时机,自然就成了九阿哥的生辰。
十三在此前毫不避嫌地自行出面求康熙指婚,很可能是太子的授意,他娶我不到,也要妨碍我嫁入敌对阵营,以康熙对十三的宠爱,最起码会考虑上一阵,更是绝不会立即下旨将我指给十四!太子这一招,不可谓不明智……
至于十三,根本是为了四阿哥吧,想着能拖则拖……
我迟疑了一会,说有我麻烦,说没有十三麻烦!只好低眉顺眼地道:“阿玛,女儿的婚事全由您作主。”嫡福晋在一旁凉凉地说:“真是像极了你额娘,生来就会勾引男人!”我淡淡睨了她一眼,没吭声。隆科多怒斥道:“闭嘴!这么不上台面的话也说得出口!”嫡福晋不屑地撇了撇嘴,狠狠瞪了我一眼,接着似想起什么,忽地微笑起来,别过了头。
隆科多转向我,放柔语气道:“阿玛一时气急,吓着你了吧?”我乖巧地摇了摇头,却作出满脸不安,他摸了摸胡子,沉吟了一会,说:“下人说你坐在十四阿哥桌上,你先坐回去吧。”我弱弱地“嗯”了声,裣衽施礼告退,心知他们其实并不如何担心,说到底,康熙若是同意也会先行与他们商量,不同意更是连提都不会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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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途经十三桌前,见他正望着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也不先跟我打个底!他仍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懒洋洋地笑着,一把酸溜溜的女声道:“庶出就是庶出,做宫女都不安份,狐狸精!”我愣了愣,朝出言之人看去,很是面善,似是与我同届的秀女,她坐在十三身侧,应该是他新纳的侧福晋。
十三敛起笑,冷声道:“说什么呢!”我微微一笑,看着那个女子,嘴里却对十三说:“她这是夸我呢!狐狸精可不是个个有本事当的!”她一时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应答。十三哑然看了我一会,笑着摇了摇头,站起身走到我身边,轻声说:“你可别全算在我头上,她是隆科多福晋的侄女!”
我撇了撇嘴,道:“我不跟争风吃醋的女人计较!”转而问:“是太子的主意?”他点了点头,道:“事出仓促,我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嗯”了声,横了他一眼,嗔道:“下不为例!”他挑了挑眉,笑说:“真是好心没好报!”
我笑道:“谢你归谢你,我还是不太喜欢人家随意决定我的事。”十三哂道:“我知道,你的性子就和四哥如出一辙!”我笑了笑,想起刚才十三的刻意解释,在旁人眼里,我也是“睚眦必报”的吧,一点委屈也不肯受,受了,就非要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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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已入了席,独自闷头喝着酒,舒兰在一边不停地劝,他却充耳不闻,我走到他身边,按上他的杯子,一面哂道:“别喝了!一会难道还要舒兰扶你回去、照顾你不成?”
他握着杯子的手用力得泛白,默了会,紧盯着我,恨声问:“你就那么不想嫁我么?!”我紧了紧嘴角,没有答话,缩回了手,虽然这次并不关我的事,事实上我也的确不想嫁他。
他霍地站起身,一把攫住我的手臂,死死地瞪着我,眼里深藏的伤痛让我刚涌上的脾气霎时烟消云散,我低下头,静静地立着,任是我巧舌如簧,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十阿哥嘈嘈的叫嚷声传来:“十四弟!还不过来敬酒!”半晌,十四颓然松开手,捞起桌上的酒杯从我身边擦过,我目注着地面呆站了一会,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姐姐……”我一惊,抬起眼,舒兰怔怔地望着我,双唇微颤,我心内苦笑,这下好了!又是一种我完全不知该如何处理的境况!她低下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手中的帕子,蓦地一滴清泪“嗒”地落在手背上,缓缓滑落,我心中酸楚,柔声道:“舒兰,别哭,对身子不好。”
她哽咽着轻声问:“姐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默了会,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出了会神,撑住桌面站起身,说:“我有些乏,先回去了。”我抿了抿唇,最终吐出一句:“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