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数日,十三的形容颇有些憔悴,一面揉着太阳穴,一面转出大厅来,富察氏收起钉在我身上的阴狠目光,碎步上前扶住他,柔声唤道:“十三爷,还是顺着皇上的意思,请太医来看看吧?妾身实在担心……”我淡淡一哂,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
十三瞟我一眼,道:“没事,翎兮,我们去书房谈吧!”我立刻再次接到富察氏千刀万剐般的目光,施施然站起身,目不斜视地跟着十三来到他的书房。
“她……没说什么难听的吧?”我微微一笑,说:“你不生气了?”他苦笑一声,道:“对不起,我当时的心情太差……”我垂眸叹息,道:“无妨,我的确需有责任,不过你不必自责,胤禛他……”我将四阿哥的想法转述一遍,冷然续道:“当务之急,是如何‘协助’德妃娘娘彻底洗清胤禛身上的嫌疑,并且设法打消隆科多算计你的心思。”必要时,可以让他有心亦无力!
十三一直蹙着眉,末了说:“翎兮,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气,可隆科多始终是你的阿玛!”我不禁暗暗摇头,古人的伦常观念还真不是普通的重!我说出一大堆话,他们抓到的重点竟都是一个称呼!且不论隆科多和我根本一点关系、感情都没有,就算有,要我坐视他伤害于我如此重要的人,怎么可能?!母亲经常说我冷血,想来是因为伤害过我的人,即使是至亲,我也不会无休止地给予同样的机会!
我不知如何才能说服他们撇下顾忌,正自沉吟,十三叹道:“隆科多对于侍妾李氏的宠爱朝野皆知,又一向疼惜你,你气他恼他,自己亦是不会好过的!翎兮,你别担心,我们固然不会反击,但一定会设法自保的!何况隆科多会成为我的‘未来丈人’,若是我们和你阿玛明着撕破脸对峙,徒然教你夹在中间矛盾、痛苦!”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旁人或许会不明白这个道理,雍正绝对不会!他的一番退让全是为了我,竟不惜采取最消极、最危险的姿态——见招拆招!我心弦微颤,越是如此,我越不能不对付隆科多!
沉默片刻,我问:“隆……阿玛他掌握的是什么样的证据?”十三道:“清善身边一直安插有大哥的人,其中一个已潜伏多年、得到了清善的信任,他当初倒戈相向,手中掌握的证据令清善猝不及防!
凌普的就任状下达后未久,该名细作忽然一口咬定,所有的事都是出自我所里的太监示意编造而来的!任谁都知道四哥和我的关系亲厚,四哥就利用这一点,安排一出错漏百出的‘杀人灭口’戏码,并教授那太监一套似是而非的说辞,将嫌疑全数揽上身!事发仓促,我还是收到四哥‘不准轻举妄动’的传讯时,才知不妙!”
我眯起眼,去年自都统府回宫之时,我尚以为隆科多宴请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是想刻意拉拢十三!如今再想来,言辞中只怕不乏警告之意……我尚未知悉之时,四阿哥他们早已清楚隆科多的心思,亦难怪婚事临头,十三话中有话,而后恚忿之下迁怒于我!
我沉吟道:“虽然一如胤禛所说,稍加推敲,证据可谓薄弱不堪!但若是德妃娘娘出面,说出胤禛可能是为你才如此做法,那又将如何?你们二人都是她的‘儿子’,由她提出的疑点合情合理,既能稍缓胤禛的嫌疑,又能将你牵扯在内!”
十三道:“那是你不了解德妃额娘,她的聪明之处在于麻烦事绝不亲自动手,她若是出面,结果固然可能如你说的那般‘两全’,不过,亦随时有可能给人造成德妃额娘‘为救亲子、不惜污蔑庶子’之类的传言印象,她是不会乐见的!所以这种没有十分把握之事,她是决计不会做的!”顿了顿,道:“况且,虽然我并不清楚具体的审议情形,四哥既然出手,纵然证人是我所里的太监,亦定然能将我的嫌疑撇得一干二净!或许利用的就是我时常随同皇阿玛出巡的一点……”
我略一颔首,若是此事摆在现代的法庭,根据疑点利益归于被告,四阿哥一早可以无罪释放了!如今虽然称不上法制社会,四阿哥毕竟是堂堂皇子,没有确凿的证据绝入不了罪,因此,制造出一些合理的疑点依然有效!不过就我现代的观念看来,并不该由十三或者德妃出面,令有心人还有攻讦的余地!
我前后一思忖,轻声细说了几句,道:“我先回畅春园了!德妃娘娘自然不必我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有的选,我才不愿与那女人虚与委蛇!
而今欧风尚未东渐,状师制度还没有出现,影视剧中前朝公堂上嫌犯所谓的能言善辩,不过是就现代知识编造而来的,诉讼中的钻空子他们这些古人根本不明白!真正定案所需要的“证据”往往和身份成正比,这点与现代大同小异,法律在很多情况下,是为有权有钱的人服务的!
坐在轿中,我摊开掌心,低头看着自己纤细白皙的手指,心底自被八阿哥掳劫后一直残余着的谨小慎微渐渐散去……
英国的哲学家培根曾经说过,“知识就是力量。”我或许“弱不禁风”,但多上他们整整三百年的知识!我企图逃出宫是一回事,但我在宫内一日,就有本事与妄图伤害我的人周旋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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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一顿,我正纳闷间,听得小太监唤道:“侧福晋吉祥!”我眉心一拧,莫非富察氏来找麻烦?她倒够有胆量!我眉眼冷峻地掀开轿帘,来人竟是久违的舒兰,眼中赫然噙着泪!
我视线四下一扫,此刻还未过慈宁门,加上舒兰的气息微乱,应该是特意赶来见我的,遂柔声问:“出什么事了?”
舒兰瞟了一眼抬轿子的小太监们,欲言又止,我不由心内暗叹,不愧是紫禁城!连素来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舒兰,亦学会有所避忌了!我迈出轿子,淡淡吩咐道:“你们下去吧,我一会自己走出去就行了!”
轿夫恭声应是,抬着轿子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