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沉默好半晌,深吸一口气,道:“此事……四哥他……总之,你不用理!”捺着性子等到他开口已是极限,居然还给我这种不知所谓的回答!我眯了眯眼,道:“什么叫我不用理?你这话像话么?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就说出来,骂我一顿,然后好好解决问题!藏着掖着做什么,生利息么?”盛怒之下,一时顾不上他们还没有利息的概念……
他静默片刻,忽地一笑,笑容却是苦涩无比,说:“我藏着掖着?若论此,你和四哥才是个中佼佼者!”我按了按眉心,放软声音道:“十三阿哥!我明白你的心情,可现在不是顾着难受的时候!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才好商量对策!”
十三似是被踩中痛脚,背脊一硬,冷嗤道:“你明白我的心情?!你……”横着眉竖着眼,刚要斥责出口之际,嘴角倏地一抿,咽下语声,道:“你出去吧,我说过,这件事你不用理!”我又是忧心、又是不解、又是气闷!瞪着面如寒冰、扭转头的他,心知再问不出什么来,一拂袖,转身出门!
行了一段,远远瞧见方才为我指路的宫女,我扬手招来她,问:“八贝勒可在?”宫女福身道:“回姑娘,八贝勒不在。”我蹙起眉,再问:“那九阿哥呢?十四阿哥呢?”宫女摇摇头,说:“都不在。”
我闭了闭眼,竭力按下心浮气躁的感觉,淡淡道:“若是见了,提一声我找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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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然地走出讨源书屋,大雪始终纷纷扬扬,我仰头呼出一口白气,怎么办,怎么办……回到竹轩乖乖等着八阿哥他们找上门,我无论如何做不到!可我能做的有什么?以康熙的城府、我的身份,我能看出什么、打听出什么?
闻得“喀嚓”一声脆响,似是有人踩断地面的一根枯枝,我蓦地精神一震,虽说早朝仅有军国大事是当众上奏商议的,递上的折子除了待康熙说出口,没有旁人知道是谁弹劾谁,如此才有索额图的“留中未宣”,为的就是防止信息扩散!但是若需审议,纵然是这等讦告皇子的折子,也难再行保密!
我提步再次往清溪书屋走去,好在还有一个苏培盛,至少可以明白是谁讦告四阿哥!
我避开迎面而来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拢着风帽埋首前行,却在擦身而过时,被来人扣住了手腕!一把缎伞罩在头顶,视线清晰了些,八阿哥柔声责怪道:“你身子才刚好,怎么又出来乱跑?伞也不撑一把!”
我犹疑地凝睇着他,“……是你么?”他自然明白我说什么,轻摇了摇头,道:“不是。”心略定下一些,我道:“那为什么……”他不由分说地握起我冰冷的手,道:“回去再说。”数九寒天,他的掌心依然温热,不似四阿哥,一年四季的微凉,我思及心头一痛,甩手却挣不开他执拗的掌握,眼眶猛然发酸。
下雪真好,流下的眼泪,没有旁人看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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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温暖如春,我方知自己早已冻得浑身僵硬,木然地以温水净过脸,紧挨着暖炉静静出神。
一只手轻柔地替我擦拭着面上的泪痕,我回过神,八阿哥蹲在面前凝视着我,柔声说:“翎兮,不要哭。”我眨了眨有些肿胀的眼,淡淡道:“我没哭。”只是落泪……遇到四阿哥之前,我从不曾在人前落泪,第一次为他哭泣时,距离上一次,久远得不知从何想起!
四阿哥会伤我的心,却会再用怀抱消弭,我甘之如饴,可旁人伤害他,由此伤害到我……我眼神骤冷,道:“我听着!”
八阿哥没有切入正题,径自回座,道:“十三弟想来没有告诉你,你刚才想去哪?”我有些不耐,冷声道:“清溪书屋。”他道:“此事牵扯之人,统统是皇亲国戚,苏培盛是不会知道的。”
我斜睨向他,嘲弄地说:“莫非我还有剩余下来的价值,可以换得八贝勒不吝赐教?”直说无妨,反正我是过河拆桥!他眸光一黯,一闪即逝,道:“翎兮,你没有想过我不告诉你的理由,和十三弟一样么?”
我蹙起眉,难得怔愣地脱口而出:“啊?你也生我的气?”八阿哥原本沉静的眼神中露出一丝笑意,轻摇了摇头,喃道:“傻丫头!”语气里似有若无的亲昵、宠溺令我莫名有些赧然,不由暗忖自己怕是冻坏脑子了!我冷下声音,道:“此话怎讲?”
八阿哥微叹一声,神色恢复如常,说:“我们是怕你接受不了。”我不解地侧了侧脑袋,既然他说不是他,再难想象其中还会有什么我接受不了的事,蓦地惊问:“莫非是十四阿哥?!”不对,兄弟相残第一个讨不得好的就是十四!脑中灵光一闪,是隆科多!
八阿哥静静望着我,自我陡然僵直的表情中明白到我已知道,叹道:“翎兮,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紧咬下唇,直到口中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问:“原本……是十三阿哥吧?”他略一颔首,道:“不错。”
我眯起眼,整件事已豁然开朗!当初我设圈套给太子钻的时候,曾提起担心十三娶我会得罪德妃和隆科多,不过那类似于一个开场白,我从没有细思过!隆科多由始至终不曾真心愿意我嫁给十三,彼时同意不过是权衡利弊,德妃为表明立场,不惜将御赐的羊脂白玉簪转送给我,虽是迟了些,可她既然有心,隆科多自然更情愿我嫁入相同的阵营!
想来,隆科多之所以会听从四阿哥上奏我是回府小住,根本是知道我在八阿哥那!八阿哥当然不会说对我有觊觎之心,借的无非是十四的名义!待我被十三带回宫中,隆科多无奈之下,只得与德妃再行布置!我下意识地认定康熙既已出言,德妃自当放弃,竟忘记了十三曾提过她生性霸道!
内务府总管大臣更替一事,虽是八阿哥的悉心布置,面上却是太子一党和大阿哥一党再一次的交锋!如今我和十三的婚事箭在弦上,恰好此事没有达到大阿哥他们的目的,倾陷清善意义不再重要!隆科多干脆将十三推出去,说是他陷害清善的,若是成功,十三便是悖逆太子、图谋不轨,于康熙心目中的价值自然一落千丈!
届时,我能嫁的,只能是“敞开怀抱”接纳我的十四!
由十三的话听来,事发之后,四阿哥必定是瞒着他第一时间尽数揽下,甚或传讯十三不能出言辜负他的苦心,加上仇人是我的阿玛,十三根本什么都不能做!我还说,我明白他的心情……
我心如刀绞,泪珠一滴滴顺着脸颊滑落颈间,什么阿玛!胤禛,他与你在我心目中的价值,怎堪比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