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春天,阎罗山上也多是阴风阵阵,很少像这几日一样艳阳高照。
艳色捏住了苍衣的软肋,理所当然地把她当丫头使唤甚至连清风坊都不让去了。她自己的后背已经由殷红转为乌青,亚医说要再找不到草药,那块背算是可惜了,连人都不知道活不活的成。
苍衣听了亚医的话,轻轻地蹙了蹙眉头,只怕阎罗王也要嫌弃艳色这个妖孽,她哪那么容易死。
这日,苍衣刚替艳色擦完背上渗出的血点,兀自清洗着沾了血迹的小帕,忽听艳色动情道:“苍衣,谢谢你,你这个人情我绝不会忘的。”苍衣冷冷地回一句:“你废话。”
艳色不理睬她,继续道:“在这绝命门里,我无亲无故,你无依无靠,我们以后互相扶持有什么不好?”
苍衣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接着将帕子搭在架子上,“什么依靠?明月师父说:活在这世上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依靠,走到生死关头只会成为彼此的负累。”苍衣唇边泛起一个苦涩的笑,她叫艳色不要找依靠,可曾几何时,她执着地把另一个人当做依靠。
艳色不满地翘了翘嘴,还想要说什么,可看见门口长身而立的一人,忽然就噤了声。
苍衣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顺手拉过薄被不动声色地替她把身体遮掩住。
是月白。
艳色丝毫不觉自己的身上一丝不挂,后背用被子盖住了,可双肩及后颈粉红色的肌肤裸露一片。苍衣看见她的手正垫着下巴,眼睛看得都直了。以往就艳色有没有颠倒众生的本事,能不能继任下一任妖后一事苍衣从不过妄言,不过此时看艳色一片痴迷的神情,苍衣可以很笃定地说:她艳色就不是当皇后的材料。
回头看月白似乎无暇与美丽女子眉目传情,眼神如月光般清冷,他只对苍衣以命令的口气道:“出来。”
苍衣便很没骨气地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可出了门月白与他站在湖岸边又不言语,只顾狠狠地瞪着她,像是要吃人似的。
两人相对沉默了半晌,听月白“哼”了一声掉头就走。苍衣不明所以,在后面唤了几声,他也不管不顾。
许是艳色命不该绝,照理说是不应该有这么诡异的天气,前一刻日头正猛,后一刻便细雨绵绵。
锦绣师父和千山师父一向好说话,可惜琴师父却不好应付,对苍衣连日里的缺席颇有微词,苍衣得空跑到琴房随惜琴师父学了《流年赋》的第二段,刚走出清风坊,雨丝便洋洋洒洒地飘扬在苍茫的天地间。
苍衣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一阵疾跑奔进了艳色的屋子,倚在门框处气喘吁吁地问:“南艳色,是不是你的身体一天不好,我的匕首你就一天不还?”
艳色趴在床上正觉百无聊赖,听她说完摆出一副看白痴的样子缓声反问道:“你说呢?”
话刚说完,就见说话的人脚底踩风似的跑得没影了。艳色白眼一翻,重新翻开一本春/宫图集看了起来。
下雨天,阴风沟的水汽格外重,绿油油的青树藤默默地接受着春雨的洗礼。
绝命门从不养闲人,亚医没有药童,从采药到诊治都是他一个人忙活,听苍衣央他去采血雨草,又是吹胡子又是瞪眼的,随手扔给她一个竹篓,又将一顶斗笠扣在她的头上,道:“呐,自给儿玩去。”
少时,苍衣已换上一身褐色的粗布短打(也是怪老头给的,实在是长了些,逼得苍衣足足将裤脚挽了三四转),依言背上竹篓,系好了斗笠,捡了个稍微缓一点的斜坡攥着把青树藤小心地摸下去。怪老头说这个山谷并不深,只是在铁索上有雾气看不分明,此言不假。
刚下到一半的时候青树藤却不够长了,她看着壁岩上都长满了嫩绿的青草,挨上去手感柔软,加之坡也实在算不上陡,把心一横,坐在青草上微仰了身体顺坡滑下去。
可落入谷底一个不慎身子斜歪着翻滚了两周,右颊一下子擦破了皮,满脸都沾满了泥浆,只剩下一双大眼睛在外面滴溜溜地转。
只要下雨,来到了阴风沟就会发现其实血雨草并不难寻。苍衣回忆着怪老头说的“锯齿形状,叶面淡青,背面暗红,叶茎一寸有余”等,赫然发现这种草药满地都是。蹲身扯了一把放进竹篓就转身打算离开,行了几步又再次蹲下身多采了些,直到把整个竹篓塞满这才罢休。
走回刚刚滑下来的地方,一下子犯了难,上去毫无攀附之物,可怎么上得去。尝试着抓着青草挣扎着向上攀了一段距离,毕竟高估了自己身体的轻盈程度,草的根系很浅,一块草皮都被她拉了下来。非但没有爬上去反而把脚脖子扭到了。
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得无奈地坐在泥坑里,拍打着泥水彻底没了想法,绝望之际没忍住咒了句:这该死的南艳色。
瘸着腿在谷底像只没头苍蝇似的瞎转悠了大半天依旧找不到出口。也不知道是哪个动作惊扰到了一群蚊虫,围着她群起而攻之。脸上手上到处都被叮咬,奈何腿脚不方便,只能傻站在原地认任这群畜生不如的东西宰割。悲愤之余,更是连杀死艳色的心都有了。
不知何时,蚊虫已尽数散去,苍衣睁开眼见月白撑着把雨伞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脚怎么了?”
乍一见到救星,苍衣脸上的欣喜之色无以言表,不无委屈地道:“扭到了。好痛。”
月白一步步走近,将伞递到她的手里,蹲下身示意苍衣爬上去。可等了半天见背后的人仍无反应。
苍衣一脸尴尬,嗫嚅道:“我怕把你的白袍子弄脏了。”
月白无所谓地回着:“无妨,回去后我会脱下来让你清洗干净。”话毕拉着她的手轻轻一拽苍衣就顺势跌在了他的背上。
苍衣伏在他的背上能闻到衣服里淡淡的皂角味道,将他俊逸的侧脸看得更加分明,一时间又找到了那种久违的无比安心的感觉。
月白背着她一路无言,走到谷底的凹面处沿一条蜿蜒的石阶缓步而上,气息沉稳而均匀。
苍衣一脸诧异,“这里怎会藏着一条石阶?”
月白云淡风轻地笑了起来,道:“阴风沟里尽是亚医撒种的草药,你总不会认为他一把年纪,每次采药都像你一样从上面滚下来的吧,”他顿了顿,又道,“你和那个叫艳色的丫头是什么关系,值得你这般为她拼死拼活?”
苍衣实话实说,“我和她非亲非故,只是她进百目林前夺了我的匕首,东西是姐姐留给我的,我万万不能丢了它。”
月白轻“嗤”了一声,“她进百目林又不知道自己会有意外,况且你连三脚猫的功夫都不会,她还能指望将一把匕首当做护身符?不过是逗弄你罢了,东西不在身上就定在房里。”
苍衣故意咳了声,说不过他,只暗道:我苍衣向来愚钝,不然也不至于被你们嘲弄打压,我是不会三脚猫的功夫,可你会个三脚猫的功夫就值得你到处显摆,倒说教起我来。
月白听苍衣没有还嘴,心里顿时舒坦了不少,走得也更加轻快了些。上了阴风沟,月白将苍衣放进屋内,转身就出了房门。
苍衣将木门掩上,取下背上的竹篓,就着脸盆里的冷水抹了把脸,这才发现脸上手上全是红点。跛着脚走到衣柜前拿出一套干净袍子换上,正扣上里衣的衣带,房门“哐”的一声被踢开,见月白怔愣了片刻正声道:“那个,衣服就不劳你清洗了。”
苍衣的脑子一片空白,“哦”了一声便没了言语。
月白重新将门带上,“没事了,你继续。”
换了衣服,苍衣将草药切好搁到石钵里碾碎,倒在细瓷碗里抹到艳色的背上,才过五天,就见她背上的肌肤已失去了弹性,按一下就是一个小肉坑,半天都恢复不过来。
艳色盯着苍衣擦破的满布着红点的脸,关切道:“你受伤了,怎么弄的?”
苍衣像是不适应她这种说话的口气,冷冷回一句“关你什么事?”
“破孩子!”艳色转了个身,两眼一闭不与她口角,心里已有几分明了。
苍衣佯装着没有听见,将剩下的草药背给亚医,见他正专心致志地扎一个木人儿的心脏,不便惊扰到他,转身欲走却听亚医叫住了她问:“瞧,你猜这里被刺上一剑还能不能救活?”苍衣见亚医正指着心脏部位,摇了摇头。亚医却也跟着摇了摇头,貌似她答得不对。
其实仔细说来,艳色背上的伤也没什么严重的,血雨草一敷上去,她就像得了灵丹妙药似的不消三日便能下床了。
苍衣站在屋子一角,兴奋道:“快,把东西还我。”
艳色勾动唇角,走近自己的梳妆台,慢慢悠悠地拉开首饰盒的一个小抽屉,银色的匕首躺在里面完好如初。